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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回到客房,他想起了白素绫,这位俏丽超脱大方的江湖女英雄,的确是令人心动,真是位可人儿。他的内心深处,印上了白素绫美丽的绰约倩影,与那位会化装术天真无邪而任性的南宫凤鸣比较,白素绫成熟多了。成熟女人的风华,黄毛丫头是无法比较的。西院西乙字第六号房中,白素绫正与一位徐娘半老的女人品茗低声交谈。“阴煞真是鬼撞上墙。”她吃吃轻笑:“人倒霉起来,盐都会生蛆。早些天他碰上了黄山一叟,几乎丢掉一层头皮。这许多客店,他偏偏挑上这一间,居然不知道要对付的人就住在对面,偏偏管闲事管上死对头,这一顿挨得真不轻。这叫做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恐怕是他这辈子,在几天内连挨两次痛击,我猜他一定痛苦得要上吊。”

  “你放心!他即使挨一百次痛击也不会上吊,他这种人早晚会死,但绝不会自己了断。”中年妇人轻描淡写地说:“哦!消息传出去了?”

  “还用得着我传?跑腿的人多着呢!七姑,我们来策划策划,设下弯弓擒猛虎,安放金钩钓蛟龙,可别让别人着了先鞭。”

  “对!真得好好策划,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每一步皆需配合得天衣无缝,恰到好处才行。”中年妇人整衣而起:“我去把骚狐狸找来,先听听她的意见。”

  夜间的枫桥镇车水马龙,但与昼间的忙碌完全不同;昼间为了生活而忙碌,夜间是为了寻欢享乐而忙碌。总之,码头的夜市是十分迷人的。寒山寺的钟鼓声消逝了,码头上的喧闹声取而代之。一些水客水夫除了买醉,就是在教坊妓院找女人。寒山居位于枫桥南首,酒菜极负盛名,价钱也比其他酒楼贵一倍,绝不是升斗平民敢于光顾的地方。楼上的雅座真是雅,厢座一间间隔开,前面一排雕花排窗,可以看到下面运河夜景,一排排船灯有如天上的繁星,凉风习习,暑气全消。如果月明星稀,熄掉厢楣下一串小灯笼,一面观赏夜景,一面与三五知己把酒倾谈,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当然,与红粉知己小叙,更是此生何求?所以那么多达官贵人携美同游,来寒山居买醉寻欢。

  卓天威与白素绫来得早,他们获得一间临河的小厢。有白素绫在,所以他不叫酒,以茶代酒表示尊重,表示他的女伴不是风尘女人。这里经常有携眷光临的食客,店伙们都是目光如炬的机灵鬼,知道在哪些女人的面前应该恭敬些。白素绫就是属于应该恭敬的女人。她不施铅华,天然国色,三丫髻仅用珠花环作饰,大袖罗衣与风尘女人的窄袖子春衫完全不同。她在店中一亮相,风华绝代,庄重矜持,像是仙子下风,仙子岂能亵渎?立刻引起食客的注意和喝采,没有人敢用色情的目光向她逆视,更多的人自惭形秽。厢座不受旁人打扰,连店伙也不敢不听招呼而擅入。

  白素绫自称在江湖历练两三年,对江湖典故武林秘辛颇不陌生。一个大姑娘在江湖历练什么?一般的看法是:如不是女跑解,就是跟着男人四处浪荡,其实不然。有些姑娘们随着亲人到高手名宿处见识;有些到镖局负责照顾保护红货的妇孺;有些到名山胜境游览;甚至去做女强盗,当然还有其他……姑娘很健谈,而卓天威却是一个好听众,双方的距离逐渐拉近,有说有笑极为投缘。终于,白姑娘谈上了正题。“卓兄,我想知道你和阴煞冲突,引起冲突的那两个泼皮,与你有何过节?”白姑娘单刀直入问原因:“枫桥镇的治安一向良好,本地有不少名家高手,外地混混不敢捋虎须。公门中的人,由吴县的巡捕负责,府衙也经常派人前来巡视,泼皮们怎敢白昼公然在旅店横行?”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来路!”卓天威笑笑,不愿胡乱猜测:“相信不久之后,就可以明朗化了。”

  “对,他们不会轻易罢手的。此地声誉最隆的人物要数……”

  “吴中一龙宗政子秀。”他接口:“不错,我得罪了这个地头龙。”

  “哎呀!你是说……”

  “事情的起因是……”他将天平山游玩,被牵连的经过说了,但却没将南宫凤鸣裴宣文女扮男装的底细说出。“这个……你知道两个小畜生的来历吗!”

  “不知道。”他镇定地否认,其实他确是不知道。“如果我说不相信,请不要见怪。”仙姑娘注视着他嫣嫣微笑:“也许真是巧合,你真的并不认识那两位畜生,凑巧路见不平管了这档子闲事。问题是,吴中一龙的想法与你不同,厉魄和怨鬼的看法更是不同。”

  “他们的想法如何,那是他们的事,有件事必须澄清的是,我并没有主动强出头管闲事的,而是他们要杀我灭口,我是被迫起而反抗。他们继续追杀,就是他们不对了!”

  “好!假定是吴中一龙,他不断地派人计算你,你难道就一天到晚无时无刻,提防他们明攻暗杀,在死亡的威胁下提心吊胆等灾祸临头。”白姑娘的弦外之音是极为明显的。“他们在考验我的耐性。”他说。“为什么不以牙还牙?”

  “这个……”

  “卓兄,别忘了,防不胜防,最佳的保命金科玉律,是及早除去威胁。”白姑娘义形于色:“人只能死一次,别让他们得逞,需要我助一臂之力吗?不好意思开口是不是?把我看成要好的朋友,我不要你开口请。”

  “白姑娘,萍水相逢……”

  “萍水相逢,就不能成为要好的朋友?”白姑娘坦然地注视着他:“那么我是妄想高攀了……”

  “白姑娘,你怎么说这种话?”他正经的说:“你不觉得我们是好朋友?我明白你的意思,武林人为朋友两肋插刀,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道义,但是,白姑娘,除了朋友之义以外还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你的意思是……”

  “尊敬。”白姑娘注视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所谓福祸无门,唯人自招。”他说得极为郑重:“一个人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他必须要在这莽莽红尘中,有责任有担当,尽全力解决自己的困难。目下我还没有到达最后生死关头,我如果应付不了,大可一走了之,毕竟我是一个外乡的过客,苏州没有让认我拚死逗留的理由,我能陷朋友于不义,找朋友来替我负责吗?吴中一龙至今还没露脸,可知他同样知道我是他相当严重的威胁,彼此威胁的程度相等,我防着他,他也防着我,我犯不着主动去打击他,更不能把你拖进浑水里,这是我不同意以牙还牙的理由。”

  “这个……”

  “好好准备。”他突然放下筷子。“准备什么?”白姑娘信口反问,似乎大感困感。他的神色,在这剎间变得十分奇怪,灯光下,他的双目似乎变成了一座深不可测的深潭,黑得怪异,黑得阴森,黑得令人望之不寒而栗。白姑娘接触到他奇异的眼神,并没感到特别惊讶。在以往,这种眼神与异性深情的注视极为近似,这种眼神,只有敏感的同性,方能察觉出其中的含义,异性常会因其他感情因素而误解其中意思。白素绫就是用异性的想法,误解了他眼神中含意。她问了之后,突然红云上颊。“你留心听听,一定可以听出一些征候。”他的语气也有不寻常的改变:“恐怕,我已经把你拖进这场是非中了。”白素绫这才猛然警觉,原来自己表错了情。

  厢座中看不到全楼的情景,甚至相邻的厢座也彼此隔绝起来,只能从屏窗上看到外面的夜景。正是食客正旺的时候,全楼该有上百名食客,应该有笑语喧哗声,甚至应该有召来侍酒的歌妓音乐声。可是,静得可怕。两人由于意气相投只顾倾谈,竟不知楼上发生了变化。“人都走光了?”白素绫悚然变色,手向下一探,拔出了暗藏在小蛮靴套内的狭锋短匕首来。“该走的都走了,而该留下的也全都留下了。”他一面说,一面将两个人所用的竹箸取在手中。“你的兵刃呢?”

  “我没带兵刃。”他简单的答。“那……”

  “还没有到我使用兵刃的时候。”他指指窗外说:“往下跳可以入水,这是我们最后的退路。”楼倚水而建,高仅丈余。但加上运河下沉的河面,高度已有两丈七八,下面没有船停靠着,跳下去必定落水。

  “我没有跳水的胃口。”白素绫摇摇头:“这时就出去吗?”

  “也好。”他冷静地吹熄了两盏灯笼,然后悄然拉开厢门。啸风声飒飒,有暗器以高速射入,穿窗而出,呼啸着飞出窗外去了。外面的大食厅灯火明亮,但鬼影俱无,一桌桌残席酒菜仍在,食客皆走避一空,店伙也踪迹不见。楼门是大开的,楼下也没有人声往楼上传,三面的相房有十二间之多,但所有的厢门皆关得紧紧的。四排食桌,中间以四座长屏风隔开。两人闪出门外,事实上看不到屏风另一面的两排食桌。人影疾闪,卓天威已到了楼门口。他转身指指右首的一座厢门,示意要白素绫小心。白素绫颔首表示会意,白影飘飘,无声无息地有如幽灵,贴上了厢门右侧。

  “店家!”他在楼口叫。可以看到楼下的景象,下面鬼影俱无。叫声刚落,厢门倏然而开,两个青影奇快绝伦地抢出,四只手同时发射暗器。两把飞刀,两枚透风镖。相距约三丈,正在暗器威力最强的距离内。白素绫冷哼了一声,白影一闪,便俯在两青影身后,声息全无。“噗!”一劈掌在左面的青影的后脑上,而锋利的短匕首,已抵在右面青影的左耳藏血穴要害处。“你的刀出不了鞘。”白素绫冷森森地说。“砰!”挨了一掌的人倒了,倒了便昏迷不醒。受制的青衣人僵住了,手乖乖地离开刀柄。卓天威已退到楼口侧方,四枚劲道可怕的暗器全部落空,有惊无险。

  “退!”他低喝。白素绫居然与他配合得很好,一掌劈在俘虏的耳门上,俘虏受掌昏厥,抓住俘虏的发结退回厢壁,背部不再受到威胁。食厅中,突然间多了五个人,是从两处厢座启门闪出的,身法快捷轻灵,都是身手了得的高手。“你们之中,没有一个可以称得上是男子汉。”白素绫阴森森地说:“奇怪!你们怎么会有脸在江湖上混的?难道你们这许多人,都是些卑鄙无耻的鼠辈?除了用暗器偷袭,你们还会些什么绝活?”楼下,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五个现身的人,皆年约半百左右,一个比一个狰狞,所佩的兵刃皆是奇门怪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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