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云中岳 > 铁汉妖狐 | 上页 下页


  “谢谢大哥,小弟告辞!”半月后,七月下旬。一切过户的手续都办妥了,卓天威一家老小,在汉阳渡码头,登上一艘小船。他的家人中,有寡母、两弟两妹、一位仆妇和一位小使女。从此,汉阳府月湖卓家换了主人,这位汉阳慷慨善良的佳公子卓天威,也在茫茫人海中消失了。

  又是一年春草绿。灾民们已陆续返回故乡春耕,这些世世代代朴实虔诚信天地。敬鬼神、尊土地的人们,即使家破人亡,也不会怨天尤人。他们默默地忍受天灾人祸加于他们身上的灾难,只要有一口气在,仍然回到那永远难以让他们获得温饱的土地,拿起锄头向天地讨口食,直到哪一天躺下来告别人间,死在自己的土地上。千万年来,他们死死生生,没有人知道他们,他们也没在人间留下什么。

  烟花三月下扬州。三月的扬州,真是美得迷人。琼花观南面不远,有一座当地颇有名气的古董店撷古轩。该店位于琼花观与梵觉寺之间,琼花观已经改名为蕃厘观,但地方上的人改不了口,仍然称为琼花观,是不是怀念那位荒淫的隋炀帝,就无法解释了,这种心态是很难令人所理解了。即使这座观事实上已改建了几处地方,原来的名字叫做后土祠,琼花也早就绝了种。

  撷古轩的店堂古色古色,款客的花厅布置得古色古香,所有的摆设皆是古意盎然的金、玉、牙、漆……蔡朝奉陪着温文儒雅的年轻客人,在花厅品茶。“在下是本店的朝奉蔡胜仲。请教公子爷尊姓大名?”蔡朝奉老气横秋地与客人客套,一双老而精明的锐目,不住打量这位风度翩翩公子爷。“小姓卓,名扬,字天威。”年轻人笑笑,笑得含蓄,而适合身份,“从京都来”。“哦!京都来的贵客,但不知可有需小店效劳的地方?”

  “来贵店打听,可有玉制的桌屏?年代不论;大小以高两尺以下,宽一尺左右,六幅或八幅都可以。画面以山水最好。”

  “这个……玉屏很少很少。”蔡朝奉知道不是主顾:“至于檀木或真沉香的倒是有,画面有唐伯虎的山水真迹……”

  “很少,那表示有啰?”

  “抱歉,小店没有。”

  “贵宝号能不能设法找到?或者介绍在下……”

  “卓公子,这种难以估值的玉画屏,除了传闻之外,还没有真的见过,在下一辈子也没见过这种奇珍。公子爷真有意搜购,必须往外地试试,依在下看来,希望微乎其微,何不改购一具真檀香木的?”

  “在下必须到外地试试。”

  “唔!去年,好像是在七八月间……”蔡朝奉像是想起了一件什么事:“公子爷可知道南京的古古轩?”

  “哦!听说过,南京十大古玩店之一。”卓天威若无其事地点头:“武安侯爷和季大学士,皆曾经派人到南京,在古古轩买了好几件珍玩。”

  “当然,古古轩确是名气大资金厚。”蔡朝奉似乎有些妒意。

  “南京的地方,也比扬州大。”卓天威笑笑:“刚才,你提到古古轩。”

  “对,古古轩,古古轩的朝奉……”

  “简朝奉简一笔简禄,一笔下去就划定了每件珍宝的份量、年代、价值,他是贵行中的权威。”

  “对,就是他。听说,去年他就见过一座这种名贵的玉屏,据说是上品和阗工雕制的,可惜以后就不知下落了。”

  “哦……”

  “公子爷可以到南京走走。小店有几件来自天方的金刚石……”

  “在下对宝石缺乏兴趣,以后再来贵宝号看看。”卓天威喝了茶告辞。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四月天草长莺飞,游春的仕女争奇斗艳,画舫在烟雨蒙蒙的太湖,点缀出一幅天堂的景象。尽管现在宇内汹汹,民穷财尽;尽管后元蒙人在北面南下牧马;回人在河西骚扰;后金人在辽东进窥关内,刀兵四起,烈火焚天;尽管五六年前倭寇三度围攻苏州,两度攻抵南京郊外,海疆涂炭,万里边疆烽火连天,但苏洲仍是苏洲,亿万富豪与化子乞儿共有的苏州,人间天堂的苏州。卓天威在城市中的天昌客栈住了几天,跑遍了全城十几家古玩店,意兴阑珊,有点心灰意冷。

  一早,他雇了一艘小型画舫,放舟天平山。他对苏州的湖光山色和如花似玉的美女并无特殊爱好,只想松弛一下疲惫的心情而已,所以画舫上并未携带名花艳姬,除了摇船的两位风姿绰约的船娘之外,只有他一个人。其实,去游天平山乘轿要快些,三十里路乘村妇的椅轿,另有一番情趣。乘船花费大,但在心境上要愉快得多,让两个女人抬着游山,毕竟是人道有亏的事,而那些心理不平衡的大爷们,却喜欢这个调调儿。船驶离胥门不久,便追上了一艘大型画舫。大画舫上花团锦簇,弦声歌韵与笑语喧哗,构成一幅极不调和的画境,似乎大画舫上的阔游客们,要那些乐户歌妓弹唱,并非意在弦歌,而是摆排场摆热闹。

  就在小画舫超越的片刻,大画舫后舱的明窗拉开了,一位盛装的丽人将珠翠满头的螓首伸出窗外,哇一声吐出腹中的恶酒残肴。他虎目生光,倏然而起,疾趋右舷。这种小画舫以彩棚为舱,视界不受阻碍。那位丽人的云鬓散乱,但首饰仍是完整的。他的目光,凌厉地落在那支金光闪闪的凤钗上。这支凤钗很特殊,并非传统的凤头钗,而是真正的凤钗,凤啄垂下的流苏上端,有三颗三分径晶莹滚圆的珍珠,宝光四射的真正的南海珠。金钗、银珠、翠绿流苏,抢眼的程度是可想而知的。一个酒醉倚窗而吐的美丽女人,这种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平凡得叫人打瞌睡。

  在后艄划桨的船娘,看到他反常的举动。小画舫比大画舫快,轻快地驶过大画舫的左舷,小画舫的一面,另一艘小画舫正以同样的速度驶来。“那是本府吴船名画舫的璇宫。”后艄的船娘向他笑笑说:“那位吐酒的姑娘叫小桃红,是璇宫的十大名花之一。公子爷如果有意,可以到璇宫找她。”

  “小桃红……”他坐回到原处,神情回复了原状,淡淡的笑着:“人如其名,果然艳似春桃”。“公子爷并没有看清她的面庞。”船娘打趣着他说:“等你真的见到了她,一定会神魂颠倒呢!”

  “真的?在我这外地人来说,贵地每一位姑娘都美,外表看起来都差不多。”他半真半假地说。

  他的目光,落在后面那艘小画舫上,看到舱棚内的两位丰神绝世的小书生。两位小书生并没留意他这艘船,却不往扭头注视逐渐落在后面的璇宫画舫,似乎对那儿的衣香鬓影念念不忘。船终于靠上了天平山的码头。真巧,两位小书生的船,也在右面系舟。天平山是府城的镇山,巍然耸立,群峰拱揖,有卓笔峰、飞来峰、大小石屋等等名胜,以万笏林和范氏义庄最为有名。后来满清的乾隆帝下江南,为范仲淹的范氏义庄赐名高义园,御制吴山十六景,写有万笏朝天诗,前后六次游苏洲,都写了游天平山诗。这座城郊的小山,名头也因之而越来越响亮。

  其实,姑苏的名胜,天平山恐怕是十六景中最冷僻的一景,除非真有到范氏义庄,瞻仰范仲淹高义的雅兴。他不是为了瞻仰范氏五代遗容而来的,信步登山。过了一线天,游人已稀,景物一变,大石蹬道直上山巅的白云。还有比他先上的人:那两位小书生。山巅平坦,所以叫天平山。远远地,便看到望湖台的八角亭内,那两位小书生站在亭外,轻摇折扇远眺天水一色的浩瀚太湖。他信步而行,向望湖台走去。满山全是枫树,大概到了秋天,这里一定枫叶红于二月花,大可拾取一片枫叶题诗往御河放,说不定精诚格天,也来一段红叶姻缘。距望湖台还有百十步,蓦地,他站住了。八角亭外,多了四个人,四个佩了刀剑的人。他居然不知道这四个武林人从何处钻出来的。也许,这些人早就来了,早就躲在亭后不远处的枫林内。

  两位小书生年约十七八,身材修长,玉面朱唇,有一双亮晶晶充满灵气的大眼,人如临风玉树,倜傥出群。看相貌并不相同,但人品气概却是一时瑜亮。他本能地觉得,即将有事故发生,略一迟疑,脚下一紧,泰然地向望湖台走去,这里是人人可来的地方,他没有半途躲起来的理由。

  那位轻摇描金折扇,瓜子脸年轻书生,似笑非笑地扫视了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四个中年人一眼,似乎对这些人所佩的刀剑无动于衷。学舍中的生员,除了苦读经书诗词之外,还得勤练弓马、学剑,所以对刀剑没有害怕的理由。“你就是那两个在寒山飞鱼峡,打伤娄门宗政大爷的人?”那位生了一双山羊眼的佩剑中年人阴森森地问:“不要试图否认,昨天你们订船,咱们就算定你们今天要来游天平山,所以先一步来恭候大驾。”

  “本公子曾经否认了吗?”瓜子脸书生笑吟吟地反问,折扇轻摇,若无其事,扇上所画的兰花,好像出于唐伯虎的大手笔,如果是真迹,最少可值一百两银子。

  “不否认就好,两位贵姓大名呀?”

  “本公子姓南宫,南宫凤鸣。这一位是本公子的同窗,姓裴,裴宣文。你们记住了没有,阁下呢?不会是无名无姓的人吧?”

  “在下霍金彪,宗政家的门下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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