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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两人行礼而别,依依分手,江湖人萍踪不定,短暂的友情来得突然,消失也快,一别天涯,是否相见有期,谁也不敢预料。

  总之,他俩这次相见,双方都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彼此极为投缘,可惜各有前程,未能结伴同行,双方皆感遗憾。

  船发衢州,第三天近午时分,船靠西门水亭埠码头。

  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禹大嫂再也不敢露面,一切皆由柏青山作主。禹大嫂有两地投奔,一入江西一至闽,而以入闽投奔表亲为首要。该表亲虽也是太极门的弟子,但足以收容他们,浙江支派的人在福建,想问罪顾忌甚多。禹大嫂母女都是练武有根柢的人,走长路毫无困难,只有小中江需人照料。柏青山断然决定不雇轿夫入闽,收拾行囊起旱。

  南下只有一条大路,这条路是本朝初年大兵下闽时拓宽的,不至于迷途。他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离开衢州,却事与愿违。

  船刚泊妥,一个中等身材仆人打扮的中年人,上前向紧揽的船夫行礼,赔笑问道:“大哥请了,贵船是不是从严州来的?”

  柏青山站在船头,目不转瞬地冷眼旁观。

  船伙计摇摇头,道:“我们来自兰溪,你找错船了。”

  “哦!贵船所载的客人,是不是有一位带了一儿一女的禹大嫂?”

  船夫摇摇头,不耐烦地说:“我们的船不走长途,从不过问客人的事,谁知道客人姓甚名谁?”

  “拜托大哥……”

  “请让开好不好,你耽误咱们干活了。”

  柏青山心中一动,举步下船。他明白,这人打听禹大嫂的消息,不致因被船夫所逐而知难而退,势将在码头上等候,逐个看清船上的乘客方肯离开,不如上前查问对方的身分,再行定夺。

  他心中明白,麻烦又来了。有人在此地查问,岂会有好事?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冷笑一声,踏上跳板问道:“谁叫你来查问的?”

  中年人堆下笑,谦卑地说:“小的在寻找主母……”

  舱门出现了村姑娘打扮的禹绿珠,喜悦地叫道:“是禹德么?哎呀!你怎么到此地来了?”

  禹德大喜欲狂地叫道:“果然让老奴找到主母了,谢天谢地。小姐,主母可在船上?”

  “快上来,想不到你竟然还能逃到此地。”

  柏青山一愣,原来是禹家的仆人,白担了一场心,便让在一旁道:“请上来见过贵主母。”

  这位仆人叫禹德,是桐庐群雄袭击下,唯一逃得性命的众仆婢侥存者,禹德拜见主母,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禹德说出那天的经过,原来他受伤失足跌落在河旁的深草坑中,当时昏厥人事不省,醒来时已是深夜,便扶伤往回走,在一座小村中养伤。五天后,他找到一件船夫的工作,随船到了衢州方辞去工作在城中乞讨度日,每天皆到码头等候从下游驶来的船,求菩萨保佑他能遇上主母一家人。

  他到衢州等候,是因为此地是南下福建西出江西的唯一要道,在此地寻找希望最浓。皇天不负苦心人,总算天从人愿被他等着了。

  禹大嫂说起桐庐血战的事,不胜悲愤,婢仆死伤殆尽,临时舍身相救的陌生人李光中也因此血溅青锋,义仆禹忠拼死护主求仁得仁,如无柏青山仗义援手,孤儿寡妇势将刀头饮血。

  柏青山好不容易将禹大嫂劝住,立即拾掇一切,先由禹德进城采购一些干粮杂物与走长途必须的物品,然后发舟上航。

  第二天入暮时分,船抵江山县。客船小,仍可上航,这段信安江上游称为大汉,也叫江山港,小型的客货船皆可通航,但江山港这一段只能通至清湖渡,以上便不通舟楫了。

  次日一早,舟发清湖渡,十五里水程,走了近两个时辰,午牌初,船泊清湖渡码头,付过船资,舍舟登陆,开始了漫长的旅程。

  柏青山领先而行,禹德背了小主人断后。

  他们准备今天走二十里,到龙乡寨投宿。明天预定走四十余里,在峡石寨打尖。

  沿途草木不惊,毫无可疑的征候。平安到达峡石寨,禹家主仆心情一宽。柏青山也因即将踏入闽境,而感到肩上略觉轻松。

  渡过峡渡,便进入仙霞岭,这一带山高水险,峰峦四起,山溪环匝,路仅容单骑,迂僻深险难以登涉,鸟道羊肠似的小径盘桓曲折,眼看前路已绝,届时又峰回路转别有天。正所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从苏杭沿水路花花世界,到达这一带闽浙山区,简直是天堂地狱之别。

  一早,众人踏着晨雾动身,进入了穷山恶水的仙霞岭山区。柏青山领先而行,他背了一个大包裹,佩了辟邪剑。身后是绿珠姑娘亦步亦趋。姑娘一面走,一面喜孜孜地问道:“柏大哥,是不是开始爬仙霞岭了?”

  他深深吸入一口清新的空气,笑道:“早着呢,还有二十余里可到仙霞六岭之一的北峰窑头岭呢。”

  “柏大哥,这条路你走过吗?”

  “不曾走过。”

  “那你怎知道路程?”

  “打听嘛,路是挂在嘴上的。据我所知,从马头岭至窑头,才是仙霞岭的主要山脉。窑头山势突起,往南走峰势插天。步步生险的旅程,共有七十余里,直至南面的鱼梁岭,地势方平。闽浙交界处在枫岭之北,地名南楼。南十五里是梨岭,再南三十里左右便是鱼梁岭,这条路第一个开辟的人是唐朝的黄巢,其次拓宽的是宋朝的史浩,第三次是本朝初大兵下八闽。明后天可以通过枫岭关,你们便可安全了。”

  “柏大哥,到了福建,你打算到何处游历?”姑娘问。

  “不一定,也许到江酉,也许走广东。”

  “我希望你能在福建逗留。”姑娘依依地说。

  他扭头回顾,看到了粉面泛霞的一张秀脸,姑娘正用情意绵绵的目光注视着他,突见他回顾羞得赶忙转过螓首,脚下一慢。

  他淡淡一笑道:“不可能的,我像朵闲云,像头野鹤……”

  “柏大哥,闲云也有归岫的时候,野鹤也有栖息之枝,你……”

  “不错,我有岫,有枝,但我并不打算回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走吧,小心脚下。”

  路旁有一名樵夫,正在起劲地砍柴。等他们走后不久,放起了一支蛇焰箭,扶摇直上九霄。

  午间在马头岭南打尖,继续南行,登上了窑头岭,小径一线,一面是绝崖,一面是深谷绝涧步步生险,处处惊心。

  他们的脚程慢,接二连三有四批旅客超越他们南行。当天平静无事,夜宿大竿岭下的小山村。

  而大竿小竿之间,二十余里坡陀旷衍地带,鬼影幢幢,杀机四伏。

  一早,山村主人替他们准备早膳。柏青山一面进食,一面向主人问:“老伯,往南走,路途是否比茶岭一带更险?”

  老村夫摇头道:“你们已定过仙霞岭最险处了,以下好走啦!此地到小竿岭二十余里,都是起伏不定的旷野,小竿以北是入赣至闽的三省分途处。两个时辰后你们便可通过枫岭关进入闽境,不必担心了。”

  “哦!这一带地面安静么?”

  “客官请放心,仙霞关枫岭关,百余里山区,共有六座关隘,官兵经常巡逻,强盗站不住脚,小贼剪径虽不时发生,但人多便不怕他们行凶,因此一向平静。去年,连小竿岭巡检司也撤掉了呢!”

  柏青山大为放心,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如果有人拦截,早该在茶岭以北一段下手,只要有两个人前后一堵,大事休矣!而一直不见有何警兆,想必那些贪心的人,已经知难而退,他们已经平安脱险啦!

  谢过主人,众人动身前途。日上三竿,已通过了大竿山。这一带远离河谷,因此地势开朗,但见四周全是绵绵无尽的远古森林,而近山谷一带翠竹幽篁遮天敝日。奇禽在头顶飞鸣,异兽成群见人不惊。

  远远地,看到了拔高百余丈,用外十余里的小竿岭。日色近午,到了岭北麓。山坡下,小径一分为二。四周没有村庄,只有─座歇脚亭,亭中有三名旅客,坐在亭中聊天。

  亭前立了一座指路碑,上面刻着:“北至举州。西至信州。南至浦城。”

  金华府在唐、宋、元,皆称婺州。江西广信府,本朝之前皆称信州。可知这座石碑,绝非本朝所立了。

  柏青山不想歇脚,希望到曾是小竿巡检司的小竿镇歇脚打尖,因此过亭而不入,也不理会亭中的三位歇脚旅客。

  走在最后面的禹德,却亮声叫道:“柏爷,歇歇脚再走。”

  他止步回顾,笑道:“再走六七里,便可找地方打尖了。”

  禹德将小中江放下,一面用汗巾拭汗,一面说:“小的真乏了,小主人愈来愈重,背得甚感吃力。”

  他举步走近,笑道:“那么,把禹哥儿让我带……”

  “不必了,小的尚能支持,歇歇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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