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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两人脸色一变,急急将挟着的人放下,衣内拔出匕首,左手各挟了三枚针形暗器。

  三个人堵住了巷口,等于是挟了弹弓的庄周,盯住衔了螳螂的黄雀,弹弓随时可将黄雀弹落。

  面相讨人厌的水夫岁数不少了,目光落在扮书生少年郎的人身上。

  另两人一是相貌威严的穿长衫中年人,与荆钗布裙朴素而有贵妇风华的中年女人。

  “符大小姐,别管我们的事好不好?”水夫是怨鬼冯翔,不愧称老江湖,一眼便看出符晓云的本来面目:“尽管咱们这些强盗不是东西,毕竟是站在小霸王一边的。咱们利用小霸王捕捉眼线,间接替他分忧。我怨鬼为人坏得不可再坏,但恩怨分明,小霸王一而再救了我,我绝不会扯他的后腿,而找机会回报……”

  “你确是坏得不可再坏。”晓云冷冷地独自向前接近,不介意怨鬼两人的毒针。

  “符大小姐,我为金川门外的事再次郑重道歉。”怨鬼将毒针纳回臂套:“彼一时此一时,那次幸好没让你造成伤害……”

  “你知道那次救我的人是小霸王,对不对?”晓云笑问:“所以再三和他捣乱……”

  “天地良心。”怨鬼沮丧地说:“我再次实话实说,那次我糊糊涂涂,被打得晕头转向,只顾逃命,丢掉了成名的兵刃管弩,怎知是谁救了你?我发誓,即使是他救了你,我也不会向他报复,我说得够明白吗?”

  “我相信你真的有意帮助小霸王。”晓云也知道用心计了,说的话脱离不相干的枝节:“真的吗?”

  “不错,我和他口头上没有甚么承诺,但已取得默契,行动互相配合。”怨鬼果然上当,泄露了天机:“由他主导,我等他的信息。”

  “很好,你弄到两个人,给我留一个。”晓云愈来愈精明,不再追问以免露出马脚。

  “这个……”怨鬼当然不愿割爱。

  “你有一个人就够了。”晓云坚决地说:“我要。”

  “好吧!留一个给你。”怨鬼掏出一只扁的磁制葫芦,倒出一颗丹丸递过:“解药。用重手法制了脊心穴,能解吗?”

  “能。谢啦!”

  “再见。”怨鬼欣然挟起一个人,快步皆同伴离去。

  “你没问他和小霸王的行动。”中年美妇说:“似乎你另有打算。”

  “对,我希望季玉能亲口告诉我。”晓云说:“如果他心中有我,会告诉我的。”

  “你算了吧!他根本不希望你和他同患难,不想你介入他的冒险行动,这才是他心中有你的表现。把你拖去闯刀山与镇抚司为敌,那是坑害你,知道吗?所以任何有危险的行动,他都不会告诉你。”

  “这……不会吧?昨晚我和他……”

  “走吧!有人来了。”中年人拉起昏厥的人:“往巷底走,快。”

  ***

  李季玉与两位同伴,在一座街旁的小屋中,细阅书信研讨对策。

  书信的内容并不复杂,要求他按时地见面,谈释放欧阳慧的条件,内附欧阳慧请他务必赴会的手书。

  他根本没见过欧阳慧的字,怎知是真是假?

  “兄弟,你把他们所派遣的人废了,是不是存心激怒他们?这对你极为不利呢!”同伴对他的应付手段不以为然:“激怒的人气盛,你对付得了?不赴约是上策,你没欠欧阳慧甚么。”

  “他们掌握不住我的行踪,接近的人被废,情况更扑朔迷离,必定疑神疑鬼,激忿愤怒便会章法大乱,自乱阵脚先机已失,我应付得了。这几天各方毫无动静,没获得预期的反应,他们已经沉不住气了,放心啦!我与欧阳慧的事,你们不要管。”他胸有成竹,信心十足:“殷侍郎被抄没的珍宝,藏在绝世人屠的大宅,或者王千户的宅内,务必及早查明,早日下手以免夜长梦多。”

  “藏在绝世人屠大功大宅的珍宝,仅是其中一小部分。其余真正值钱的珍宝,藏在王千户黄家井街巨宅,把一些江湖牛鬼蛇神请入,专门准备对付千幻修罗。”同伴把调查结果说出:“殷侍郎是皇太子的心腹,其实却是汉王世子的忠狗。四年前奉汉王令旨,参与陷害一代能臣解缙,共抄没十八家大臣的财产,私吞了不少奇珍异宝。绝世人屠在北京抓住机会摆布殷侍郎,明显地意在剪除汉王世子的羽翼。咱们如果不早些下手,等绝世人屠和汉王随军返京,机会就少了。”

  “对,所以要及早下手。绝世人屠如果在家,他那些可怕的甲士很难对付。”李季玉曾经扮千幻修罗多次抢劫绝世人屠大功坊的巨宅,每次都极为凶险,一次比一次困难,所以不想冒险:“珍宝的上品有多少,查明了吗?”

  “查明了,这不是秘密。”同伴说:“王千户这杂种,把绝世人屠那一套绝活,运用得青出于蓝而更胜于蓝。带兵登门宣示罪状之后,再诡称尚有转圜余地,用笑脸攻势,劝殷侍郎把所有的财产交出赎罪,斩钉截铁信誓旦旦,声称定可丢官免罪保全家小。结果与往昔一样,一次又一次哄骗追索,直至殷侍郎把分藏在各处的珍宝交出,证实确无余物,这才将家小亲友逮捕送入天牢。很可能在皇驾返京之前,百十名老少押赴雨花台斩决。”

  “那不关我们的事。”李季玉叹了一口气:“咱们这些草莽狂夫,能做的事有限得很。这几十年来,雨花台屠杀了一二十万人,其中有坏人也有好人。有些人罪有应得,有些人却是无辜的。有些妇孺尚在襁褓中便被杀死了,他们在世间做了甚么坏事?咱们这些草莽狂夫,能以替天行道的名义救他们吗?这世间人道与正义已经死了,所以咱们只能为非作歹做强盗。这也是我同情怨鬼那些人的原因,虽则他们是无道的盗。”

  “兄弟,感叹无济于事。”

  “我知道。你们好好准备,千万要记住:藏于九地,分工合作,才能有效地策应站在明处的我。我走了,大家小心,咱们只能赢,不能输,所以计须万全。”

  强盗口中的替天行道,意义与公认的道迥然不同。

  老实说,天是甚么?谁也不知道。

  天是否有道的准则,谁也说不出所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愈说愈令人糊涂,每个人心目中的天,都各有看法各有标准,所以所谓天道,其实是人所订定的。

  ***

  满城风雨,牵涉在内的人惶然不可终日。

  谁也没料到李季玉胆敢潜回他的小屋,把这间小屋忽略了,有心人分在各处追逐,以为他躲到城里去了。

  金陵居茶坊出了事,有人看到他确是从三山门进城的。

  只有晓云例外,她一直就躲在小屋中枯等。

  她对李季玉了解日深,揣摸李季玉的心态颇有心得,芳心全投注在李季玉身上,感情的发展已超越转型期深入更深入。

  她比李季玉先到,跳天井进入,带了食物安置在灶间里,细心地打扫居室,整理得井井有条,像个勤快的小主妇。

  光棍子的家本来就杂乱无章,被她整理得焕然一新。

  侯门千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有两位贴身侍女伺候,能把屋子整理得焕然一新,的确难能可贵。

  也许,她想证明自己也能过平凡人家的生活吧!居然蛮像一回事。

  整理颇费工夫,感到有点累,枯等也觉得有点无聊,在小厅坐在长凳上胡思乱想,不知不觉趴在八仙桌上朦朦胧胧睡着了。

  天气炎热,街巷里的平民住宅,谈不上甚么格局,前门后门关闭,里面的门窗全是开启的,以便空气流通。

  除非跃登屋顶,或由邻舍的屋顶接近,从天井跳下,便可登堂入室。

  天色不早了,邻舍已有人返家活动,不可能堂而皇之跃登屋顶。

  当然,有心人例外。

  她就是从后进的屋顶跃登,从天井跳下的。

  后门上了闩,前门有大锁扣住门环,不可能破门而入,邻居也不会替李季玉照料这间问题小屋。

  两个男女也是从屋后进跃登的,无声无息跳下天井,似乎并不在乎危险,快速地窜入后进堂屋。

  片刻,猫似的钻出疾趋前后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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