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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九


  门没关,姑娘一推便开。他举灯笼跟入。姑娘点亮了壁台上的菜油灯,笑道:“请坐,我先给你沏杯茶。”

  他客气地说:“不,小可必须见过尊府的尊长,礼不可缺。”

  姑娘颔首淡淡一笑,说:“只有我爷爷在家,恐怕已睡了。请坐,我进里面看看。”

  她点了一根松明,进入内堂。

  印佩背着手,打量厅中的陈设。家具古色古香,并不稀罕。木瘿制的桌与坐墩,别致的茶几,利用古树制的多层巧妙花台……无一不是古朴可爱的精制品,与木屋配合得十分调和清雅。

  花台甚多,各异其姿,整座厅大概有一百盆兰,有些已经开花,满室幽香扑鼻。

  令他大感惊讶的是,其中居然有数盆建兰,有些他根本不曾见过。更令他惊讶的是,壁上的兰丛中,竟悬挂着六幅字画,其中两幅彩丝织绣,一是宋朝沈子蕃的山水,一是未具名的花卉。

  两幅字:唐王羲之的兰亭,与元张两的绝句。两幅画:唐李思训的山水,与元管道升的呈竹。每一幅字画,都是艺林瑰宝。

  而陈列的古铜器、玉器、陶瓷,皆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令他目眩神移,张口结舌。

  “我的天!这是什么地方?”他骇然自语。

  东厢门虚掩,可看到灯光,一时好奇,他推门张望。

  又是一间奇花吐艳的花厅,比大厅更令人目眩。

  他看到一张琴台,台后放着织锦蒲团。金猊炉并未燃香。可惜,绣幔覆盖着琴,他未能看到琴的庐山真面目,猜想琴必是神品。花架上,挂了箫囊,可从箫上的玉饰估料囊内的箫,绝不是凡品。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香花供奉神台上,中间的神位牌上刻着:“西河。池氏历代祖先神位。”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赶忙转身笑道:“抱歉,恕我好奇。”

  宗姑娘以雕花木盆捧着一杯芬芳的香茗,笑道:“蜗居杂乱无章,印爷幸勿见笑。”

  他耸耸肩,苦笑道:“这里是天堂,我这凡夫俗子不配在此亵渎仙居。”

  “印爷见笑了。请用茶。”

  “谢谢。”他接过茶,落坐又道:“令祖呢?”

  “他老人家不在,可能是到松月亭与徐爷爷下棋去了,也可能是到石龙山狮子崖找李伯父聊天去啦!”

  “这……”

  “松月亭在山上,约有四五里。石龙山距此也有六里路。”

  “那……这里只有你一人在家?”

  “是的。你请坐,我下厨替你弄些吃食。”宗姑娘笑盈盈地说。

  “令祖何时可返?”

  “不知道,老人家下棋,一盘棋可能下十天半月。”姑娘一面说,一面入内去了。

  他有点坐立不安,屋中全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只有一位姑娘在家。而且,孤男寡女,真有点不便。他想走,但一是放心不下,一是腹中确是难受。

  不久,姑娘出来叫:“印爷,请至饭厅进食。”

  “谢谢。”他不安地答。

  饭厅也布置得幽雅脱俗,桌上点起尺长的巨烛。三菜一汤,香喷喷令他口水直流。一盆饭,一壶酒。细瓷小碗玉竹筷,无一不精。

  姑娘站在一旁,笑道:“印爷请便,不必客气,粗茶淡饭,休怪慢客。”

  “谢谢,谢谢。”他期期艾艾地说。

  坐下,姑娘拈起了酒壶。他赶忙说:“姑娘,我自己来。走了这许多路,你歇息去吧。”

  “那么,告退。”姑娘欠身答,袅袅娜娜地走了。

  他狼吞虎咽地将酒菜肴一扫而光,大有猪八戒吃人参果的味道。似乎这一生中,他第一次吃到这么可口的美食,惬意极了。

  刚食毕,姑娘轻盈地入室,奉上一套青布衣裤,一双鞋袜,说:“这是家父的衣物,印爷的身材雄壮,也许紧些,但勉可将就。”

  “谢谢,谢谢。”他只能说这简单的话。

  “在厅后有座大水池,水稍凉,但印爷受得了,请自去洗。贱妾厅中相候。”

  “姑娘请歇息,这里小可照顾。”

  “此非待客之道,印爷不必客气了。”

  洗漱毕,他回到大厅,宗姑娘已沏茶相候。

  她已更换了衫裙,一头秀发披肩,长可及腰,光可鉴人,青夹衫,布裙迤地。灯光下,几疑是画中人。

  他竟不敢与姑娘的目光接触,一再称谢。

  姑娘无邪地打量着他,微笑着说:“印爷,屋中的布置,皆出于家祖慈的规划。”

  “令祖慈神仙中人,自然有些手笔。当然,姑娘更是兰心蕙质,即使是最善挑剔的人,至此也哑口无言。”

  “印爷夸奖了。”

  “小可由衷之言。”

  “印爷对书画,不知有何所好?”

  “我?见笑方家,草师法王羲之,楷宗柳公权。”

  “世以颜体是尚,颜筋柳骨,书法之宗。据说,宗柳体的人,方正不阿,拘谨固执,是真是假?”

  他大笑,说:“以书法相人,不无道理,但并不可靠。据说,宋代大奸秦桧,也写得一手好字。颜鲁公的字珠圆玉润,但死事之烈举世同钦。”

  “你呢?”姑娘笑问。

  “笑傲江湖,能屈能伸。姑娘,我这种人,字的好坏,根本无关宏旨。”

  “画又如何?”

  “小有涉猎,尚未入门。”

  姑娘指着李思训的画问:“李将军的画如何?”

  “大李将军北宗之祖,笔格遒劲,山水号称绝笔,自然没话说。”

  “但你的口气,似乎若有憾焉。”

  他笑笑,说:“不怕你见笑,小可认为他的画可称之为工笔画,似带匠心。在我这种心浮气躁的人看来,大有格格不入的感觉,小可认为其中似乎缺乏灵性。”

  “那你……”

  “见仁见智,各有所好,我宁可欣赏泼墨。”

  “泼墨似乎难登大雅之堂哪!”

  “是的,但我认为其豪放奔腾之势,极为迷人。”

  “泼墨有哪些名家?”姑娘追问。

  “泼墨始于唐代王洽,擅其艺者有米元章,高房山;尤以米元章功力不同凡响。”

  “米芾号称草书之精,难怪他善泼墨。你草书尚王羲之,泼墨定然也炉火纯青了。”姑娘喜孜孜地说。

  “我喜欢看,不会画。”他品着香茗说。

  “印爷惜墨如金,是么?”

  “姑娘请勿误会……”

  “书房在后轩,请。”姑娘含笑裣衽说。她会作怪,不由印佩不入彀。

  “小可怎敢献丑……”

  “印爷,请。”

  他推不掉,只好笑道:“姑娘强人所难,小可的书画不堪入目……”

  “印爷如果真认为泼墨难登大雅之堂,大可藏拙。”姑娘用上了激将法。

  他上当了,豪笑道:“那是世俗的看法,姑娘别当真。请领路。”

  好美的书轩,印佩踏入室中,便被四壁的书画与橱中琳琅满目的书卷迷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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