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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东望,里外是北行的官道,可以看到一队队穿鸳鸯战袄的卫军红骑兵往来,轻重车扬起滚滚尘埃。

  已经封桥了,船只已禁止再往来。

  德州城的西门紧通着运河,因此,码头的活动空间有限,沿城根不准建房屋,所以码头真正的繁华所在,是码头北端一带。

  安德水驿、河仓、塌房、河神庙、行宫,全在这一带,加上一些商店、民仓、栈库……形成乱糟糟龙蛇混杂区,江湖朋友的最好猎食场。

  在这里,要什么就有什么,只要你有钱或是有势。

  山珍、海味、女人、龙阳君、美酒……钱可通神。

  兵荒马乱,本州曾经两次受到响马贼围攻,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人多得很。

  找官媒买一个标致的十五六岁闺女为婢为妾,花不了下百两银子。

  要想在这里买田地,德州的地似乎是山东京师交界处最好,最肥沃的,买一亩,绝不会超过五两银子。

  买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童为奴,十两银子已经算多了,有些人宁可不要钱,将子女送人为奴婢,但求能活下去有口饭吃就满足啦!

  宁做太平犬,不做离乱人。

  这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良心。

  那些良善的苦百姓是羔羊,那些强梁是饿狼,见到羔羊的饿狼是没有良心的,只有弱肉强食的本能。

  “老乡,今晚怎么停泊了这么多船。”宋士弘向邻船的一位壮年舟子问。

  “你们是从下面来的。”舟子往南面一指。

  这一段运河是卫河的原河道,向北流,北面的哨马营左右分的支流,也就是古黄河的故道。

  目前黄河已夺淮入海,从南京淮安府地境往东海流。

  “是的。”宋士弘点头:“从南京来。”

  “南京?南京不是在打仗吗?”

  “不打了,响马到河南去了。”

  “哦!难怪。”

  “这里……”

  “听说刘六正在攻打沧州所以禁航封河。”舟子摇头苦笑:“看样子,得在此地等十天半月,甚至更久些。菩萨保佑,不要打到此地来。”

  “糟!”宋士弘泄气地说:“走不了啦!”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认啦!爹。”舒云对走不走的事并不焦急,兵灾在他来说,平常得很。

  响马纵横七省,三过南京,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看多了,也就心肠变硬,无所谓啦!

  “不认又能怎样?”宋士弘苦笑:“儿子,反正要有一段时日逗留,这里是德州。记得附近的朋友吗?”

  “朋友?”舒云不假思索地摇头:“孩儿的记性不差,据孩儿所知,爹在这一带没有什么朋友……”

  “呵呵!江湖人口中的朋友二字,得看你用什么口吻来说,表错了情,笑话可要闹大啦!”

  “哦!惊鸿一剑秋茂彦秋大豪。”舒云笑笑:“武林之豪。孩儿没见识过秋家的惊鸿剑术,和武林一绝的移影换形轻功,但孩儿认为,不过尔尔。”

  “呵呵!当然啦!你已获玄真丹士与无我禅师的真传,熔玄功与佛法于一炉,再加上咱们宋家的武学,下了十二年苦功,再有五年浪迹江湖累积的经验,将秋家的傲世绝技没放在眼下,是理所当然……”

  “爹,孩儿不敢狂妄,不是没将秋家的绝学放在眼下,而是孩儿不怕秋家的人再找爹的麻烦。”舒云赶忙解释:“信心是成败的关键,如果先被对方的名望声威所震慑,施展不开的。”

  “其实,爹与秋茂彦并无不解之仇,为了意气交过手,彼此心里有数,嘴上谁也不肯服输,心里面彼此佩服却是实情。儿子,要不要去找他盘桓一段时日?”

  “好哇!德平县西河镇,没多远嘛!”舒云欣然同意:“两百多里路,不用租坐骑,靠两条腿要不了一天就可以赶到。”

  “兵荒马乱,马如果不被响马贼抡走,也被官府征用了,哪有地方租坐骑?明天咱们就走。”

  “今晚不先熟悉熟悉德州的情势?”

  “好的。”

  ***

  码头本来禁止夜市,但官府睁只眼闭只眼,也懒得管,而且也管不了。

  封河之后,北下的船全部被迫在德州停泊,这些人不准进城游荡,天一黑必须出城回到船上或码头各旅店。

  如果偷留在城内,被夜禁的人查出,那就麻烦大了。这么多人,在城外实施宵禁实在不容易。

  好在去年加筑了外城,称为罗城。面积比州城大了三倍,把码头区划入城区,管制尚无困难。

  德州的城壕特别宽,西面倚仗运河为屏障,东、北、南城壕宽有五丈,即使码头区发生动乱,也无法波及城内。

  不论昼夜,城头有一队队卫军站岗、巡逻,居高临下监视,可以清楚地,有效地监视码头区,因此乐得清闲,任由码头区自由发展,治安交由一些巡检捕役负责。

  河仓是官仓,规模庞大。

  仓北面的长河酒肆,设备本来就不高级,往来光顾的食客,自然也不高尚,全是些粗豪旷野的人物。

  贩夫走卒以及船夫们,都知道长河酒肆的高粱烧二锅头呱呱叫。

  父子俩四出打听战事的讯息,确知响马远在沧州一带与京师的边军对峙,运河完全断航,战事可能南移,德州恐怕将首当其冲。

  但济南大军已发,将可能有效阻止响马南下。

  父子俩到达长河酒肆,已经是戌牌初正之交,晚膳的食客早散,剩下的皆是酒客了。

  店堂有两间门面,设有二十余副大小座头,食客不到三分之一,店伙们清闲轻松多了。

  父子俩都能喝,叫来了两壶二锅头,几味下酒菜。

  酒菜尚未上桌,宋士弘的目光,不住向不远处壁角座头注视,眉心渐锁,似在思索疑难的事。

  “爹,那人值得注意吗?”舒云低声问。

  “是的。”宋士弘似乎有点心不在焉,信口而答,似乎怕打断思路。

  “什么人?”

  “为父搜遍枯肠,似乎就是想不起来。”那副座头只有一位食客,蓬头垢脸,衣着褴褛,又老又干瘦,胡子乱糟糟,酒喝多了,双目充血,但脸色却发青。

  桌上,已摆了六个空壶,六斤酒下肚,真可以称为酒仙了。

  老穷汉拈起第七壶酒,颤抖的开始将酒往碗里倒。

  “少年子……子弟江……江湖老……”老穷汉口中在吟哦,好像舌头太大太厚,吟得字句模糊,荒腔走板:“脱离……呃……脱离江湖多……多烦恼……呃……好酒!小二哥,再来一……壶……”

  宋士弘倏然而起,三两步便到了老穷汉的桌旁,眉头皱得紧紧地。

  “那玩意,永远不会替人解决得了任何困难和烦恼。”宋士弘盯着老穷汉抓壶的手说:“够了,喂!”

  “没有这玩意,人活得更困难。”老穷汉一面倒酒一面说,不曾抬头看发话打招呼的人:“人活着,本来就是一件很艰难的事,信不信由你。”

  “据我所知,乾坤手齐一飞,从来就不认为活着是一件艰难的事,他将那脑袋拿在手上,随时可以丢掉的豪气到何处去了?”

  “咦!你……”老穷汉总算抬头观看发话的人了。

  “不错,是我。”

  “哎呀!士……士弘兄……”

  “坐好!你醉了。”宋士弘按住了对方,自己在一旁坐下:“真是你,一飞兄。”

  “是我,没错。”乾坤手含糊地说,手又伸出去抓酒碗。

  “看老天爷份上,别动那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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