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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第十六章 第十次

  接着,一匹铁骑迎面冲到,雪亮的斩马刀也迎面挥到,他神智仍清,本能的全力一刀挥出,“当”一声火花四溅,人往左一倾,刀顺势一撇,“噗嗤”一声对方倒坠下马,马儿仍向前冲,撞到他的左半身,力道奇重。

  “当”一声他的长刀落地,人伏在鞍上,陷入昏迷之境,已不知是在何处,他本能的抱紧马颈,耳中只感到杀声渐远,身躯如在海舟之中,飘荡伏沉不定。

  他已远离血战两昼夜的战场,马儿驮着他顺风往东南缓缓放蹄,漫无目的地落荒而走。不但人在这两日受不了,马也不行啦!它本能的远离杀声与火光,到了十余里外一处草原中,慢慢地咬着半枯的野草。

  天快亮了,他也从昏迷中醒来,发觉自己正伏在鞍上,马儿正往南走,他口中干燥欲裂,浑身脱力,左半身麻木不仁,箭仍留在肉中。

  他取水壶喝够了水,取刀创药拔箭,撕衣袂自己包伤,第一个念头是;逃!是机会了。他咬紧牙关,沿沙漠边沿南下,这是他第十次逃亡,必须逃出关内,目前草原中蒙人罕见,除了老弱之外,都随军出征去了,正是大好机会。

  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草原黑龙已经表示过,她厌倦这种追逃的游戏,弦外之音,表示她已不许可再有下次啦!

  当然,他知道往南可以回到红盐池,西南可以到延绥府,要花十日方可到达府北的无定河边,但不管是往南或者是往西南,都须穿过红盐池北面一带荒漠,那是一处百里方河的石碛地,有一连串的湖沼散布其间,这些湖沼的水全是盐的,人马不能食用,而且还有妖异,称为盐泽死域,常人是不敢接近的,如果不走这儿,只有左右绕道。

  他决定先找处有水草之地,准备水和食物冒险穿过大盐泽地带,因为追他的人不会想到他敢往鬼门关里闯的。

  十余年前,据说有一大队驼商从西受降城渡河南下,被大风所迷,误入这一带盐泽,此后即下落不明,竟没有见到一个生还的人,自从蒙人入据河套之后,这一带始终被认为是凶险的禁区,不可进入,以免枉送性命。

  没人敢走,他要走,最危险之处,可能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一生中对鬼神之事始终保持着怀疑,如果真有鬼神,世间恶人何其多?如果真有鬼神,他一生行事自问,不至遭受天谴,怕什么?第三天他正式踏入了盐泽死域。

  这两天中,草原黑龙已清扫了战场,两方死伤沉重,剩下不到五百人马,她下令在盐海子扎营,派人四处搜查祝永春的行踪,尸堆里没有他,定然是逃走了。

  她顾不得疲乏,嘱托了军务,骑了她的乌云盖雪宝驹,往南急急追赶搜索。

  可惜,她追晚了半天,永春已经冒险深入盐泽了。

  红盐池,位于盐泽的西南,相距不足百里,却是河套中除黄河两岸外最丰沃之地,也是满都鲁的老巢根据地。

  中原与海蕙,正往红盐池急进,按方向估计,他俩必定从红盐泽之南通过。

  上官罡老和尚,正向延绥府策马狂奔。

  总督军务王大人的密探,也正纷纷由各地飞骑入关,王大人正在榆林卫,召集文武大臣研讨各地传来的消息,那时王大人王越是唯一敢与蒙人决战的好将领。

  参与大计的人,是他最倚重的延绥总兵官许宁,宣府游击将军周玉,这两人也是能打仗的勇将军士。

  说起总兵官许宁,在边将中是一个了不起的名将,生平没吃过败仗,蒙人畏之如虎,他的祖父许成,受封永新伯,他的父亲许贵更是一名勇将,身经百战,当年也先入寇,曾单骑突围,勇冠三军,后来出征山都掌蛮,连破蛮窟四十余座,直攻松潘,叛蛮得以和平,他自己也禁不起川北的瘴气病死途中,他死了,皇帝曾为他辍朝一日。

  而许宁更比父祖行,以舍人身分从军行武,扬威边外,九年前升大同游击将军,在小龙州间生擒右丞把秃,他的胆子够大,经常孤军深入大漠,所向无敌,不十年从小官升至大将,他的部属大多是他父亲的同胞,亦心服口服,对他十分尊崇。

  游击将军周玉,也是个了不起的人才,父亲周贤也是个拚命三郎,他从小未打过败仗,可惜他太过忠心耿耿,誓死报效皇家。天顺初年寇犯安边营,他与定远伯石虎拚命奋击,大破二万强寇,穷追至野马间,半波墩,不幸中流矢阵亡,马革裹尸而还!

  周玉本来是宣府的游击将军,因西面锋火紧急,受命西援延绥,他率兵昼夜兼程到达,受总督军务王大人节制。

  延绥府风云日紧,兵马调动频繁,老和尚上官罡就在这重要关头中风尘满脸飞骑到了榆林关,中原与姑娘在荒山中摸索,鬼使神差偏西了些许,竟从盐泽的稍南一面进入,偏了四五十里,草原黑龙孤零零的单人独骑,疯狂的追到了盐泽北面,她本想越西边绕过,先到红盐池再说。

  怪!也许这儿是低泽地带,也由于数十丈高的砂石土丘林立的缘故,风竟小了许多,也没有风沙漫天的景象了,四周出奇的静,静如死域。

  她在最后一处山丘下的取水站盛水,那是一条干涸了的山沟前缘,水不多,但水质甘冽,乃是沙漠地带最好的一处山泉。

  她翻身下马,植了盘龙枪,取下皮水囊走向山泉,一面举目往远处灰白色的盐泽望去,那儿是神秘莫测的死亡世界,一处人人害怕的绝域,在她的记忆中,似乎还没有找到一个曾经进去过的活人,这荒原百余里的绝域中,里面到底有些什么?她不知道也没有进去过。

  当夏秋之间,月白风息之夜,走在绝域边缘的人,经常可以听到里面传来的奇怪吼声,和令人毛骨啸然的厉啸,恐怖的谣言,在人们脑中幻起很多奇奇怪怪的可怕景象,相戒不敢进入,也从来没有进入后有生还的人。

  她到了水泉边将目光收回,低头一看,怔住了。

  水泉下方泉水溢出之处,有丈余阔泥泞带,那是饮马的地方,有几个清晰的蹄迹,证明不久之前这儿曾有一匹马在饮水。

  另一面泉旁大石上,有几个皮靴痕印,一块青色而血迹斑斑的衣角,静静的扔在一旁,衣角的质料是丝制品,在蒙人中是稀有之物,她惊叫一声,拾起展开一看,大叫道:“天!是他的衣袂,是他的。我认得,他受伤不轻,天啊!他……”

  她匆匆取满水囊,让马儿也饮够了水,牵着座骑仔细观察踪迹,生长在草原中的人,对蹄迹有极好的经验,甚至可由蹄迹分辨出留下蹄印的时辰和人物。

  她走了两里地,大吃一惊,暗叫完了!

  这儿已是盐泽的北面,再往前走,便是灰白色的砂石地带了,无尽的小山丘连绵起伏,遮住了视线,丘顶间或有些枯草丛,在微风中摇摇颤抖。

  蹄迹依稀可辨,天!竟然是向里走的,她发狂地冲到一个小山岗,内向瞭望,岗丘挡住了她的视线,看不见任何生物。

  “永春,永春……”她向内狂叫。

  原野寂寂,没有任何回音,她心中焦急,抬头看看日色,快近午了,距天黑足有三个时辰。论乌云盖雪宝驹的脚程,不消两个时辰使可超越这百余里的恐怖鬼域,但她不敢想,里面的凶险她不能不计及。

  她伏地静听,在十里之内没有蹄声震动,真糟!他不知走了多远了,也可能已遭到……

  追?不追?她的心中极乱,“追!”她咬牙自语。脑中,她那永不屈服的超人气质,和他那令她倾倒的英俊音容,渐渐的涌现,那令也难以割舍的不平凡语音,也似乎在耳边响起。

  这是第十次了,每一次她都时而愤怒如狂,但是追上了他,她的气愤却又烟消云散,真的,她对他产生了日益深厚的感情,和强烈的爱念。

  这些年来,留在她身边的男人,越来越少,少得连她自己也感到奇异,早年她身边最少也留着五十名健壮的男人,可是目前只有十二名,而且唯有永春可以令她感到心中平静,也唯有他可以让她内心产生光辉的影子。

  他似乎正在她的内心呼唤,一股空前未有的强烈爱念冲击着她的神经,使她产生了无比的勇气,蓦地冲下小岗,飞身上马,向盐泽死域疯狂地冲去。

  这儿是洪荒时代留下的遗痕,数万年以前大概极为广大,但沙域逐渐内移,慢慢地越缩越小,不久之后可能逐渐淹没在荒原之中了。

  所有的山丘全是灰白色的沙砾,也像岩石,顶部野草不多,一丛丛的高约近丈,与草原中的草木大为不同,这时全枯,风掠过草梢,发生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厉啸,似千军万马在远处呼号吶喊,比松涛声更为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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