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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他绕过屏风,眼前一亮。食桌旁有两名村妇在张罗食物,上首端坐着两位千娇百媚的俏佳人呀!

  右首的女郎年约十八九,一身红裳,红得像一团火,香风阵阵撩人绮思,梳盘龙髻,珠翠满颈,显得雍容华贵。蛋形脸,黛眉下是一双钻石般明亮的大眼睛,粉脸桃腮,瑶鼻樱唇,真美,美得令人屏息,更令男人见了心跳。

  可是,他心中却想:“女人薄施铅华不是坏事,但完全以铅华勾画,可就沦于下乘了。”

  左首那位女郎,却是不施铅华,可是美却不逊于红衣女郎。穿的是绿裳,窄袖子绿春衫,外加珠苏小坎肩。梳三丫髻,年约十八左右,完全是个刚成熟的朴素少女,头上未戴珠翠,甚至连钗也未插,只在髻根戴了三只绿纱花环。脸上毫无脂粉,健康的粉红色肌肤光洁晶莹,眉目如画,相貌与红衣女郎相差无几,整个人流露着青春纯洁的气息。

  他只瞥了两女一眼,心中嘀咕:“可能是姐妹俩,姐不如妹洁,妹不如姐俏。她们的眼神太锐利,美中不足。女人的眼神利,会令男人心中害怕。沙千里讨了这么一个精明的老婆,正是半斤八两棋逢敌手,他这一辈子休想有太平日子过了。”

  他心中在嘀咕,行动却不敢怠慢,长揖行礼低着头,期期艾艾发着抖说:“小……小的宗……宗如,不……不知夫……夫人有……有何指示?小的因……因一时气……气忿,不……不该对……对……”

  “你与欧文的事,不必说了。”红衣女郎打断他的话说。

  “小……小的……”

  “你是从何处来的?”

  “小……小的寄籍开封。”

  “那你该知道欧文。”

  “小……小的不……不知,小的从……从不与城里的人来往,只……只是西乡做……做小买卖。”

  “唔!像是有道理。你打了本姑娘的车夫,你说怎办?”

  “小……小的该死……”

  “你会赶车?”

  “小的会。”

  “我的车尚有数千里要走,你愿不愿意替本姑娘驾车?”

  “这……”

  “你拒绝了。”

  “小的要……要到南京探……探亲,路……路引如果误……误了期,我的脑袋要……要搬家,这……”

  “路引的事,一概由本姑娘负责,而且我们也是到南京,你可以省下一笔旅费。到了南京之后,恢复你的自由。”

  “这……小的答应了。”他表现得无可奈何地说。

  “你练了武?”绿衣少女问。

  “练了,从小便跟随邙山上清宫的一个香火道人练的,小的替他打柴,他教我练拳脚。”

  “咦!你不是开封人吗?”

  “小的前年才搬来开封寄籍,本籍是河南府人。”

  “河南府上清宫有一位有道全真,你知道吗?”

  “什么叫有道全真?”他装傻问。

  “全真就是老道,他叫衍化真人。”

  “哦!有这么一个人,听说他会飞腾变化,会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会千里飞剑攻首级,但小的却不信。”

  “你不信?”

  “小的从未见过,依小的看来,他恐怕还不是教我拳脚的那位香火道人的敌手。”

  “真的?”红衣女郎笑问。

  “就以小的来说,一拳打死一条狼,倒拖一条大牯牛,轻而易举。衍化真人是上清宫的主持法师,他只会做法事,会养白鹤,还会吹箫下棋,瘦得皮包骨不成人形,人家说他仙风道骨,小的却认为他禁不起我一拳。”

  绿衣女郎噗嗤一笑,以袖掩口笑不可仰,笑完说:“有几斤蛮力,你可很自负呢!你走吧,今晚在此住宿一宵,明早再套车动身,外面有人招呼你,去吧。”

  “禀夫人…”

  “呸!你怎么胡叫?”绿衣女郎沉下脸叫。

  “小的……”

  “沿途不许胡叫,你可称我为二小姐。”

  红衣女郎接口道:“你到底是外人,可称我为大姐好了。你排行第几?”

  “小的排行第三,但两位兄长已经过世了。”

  “我们就叫你为宗三好了。你去吧!”

  “小的遵命。”他行礼告退。

  外面接他的人是先前见过的中年人,向他淡淡一笑,说:“你能平安出来,这表示你已从鬼门关逃出来了,恭喜恭喜。你记住,两位小姐不喜欢咱们这些粗人出面伺候,咱们只能在旁暗中保护。你比飞鞭欧文慓悍,有你驾车咱们很放心。沿途,不知道的事,不可追问,不可打听,不然的话性命仍难保全,你只管驾车,其他一概不管,记住了没有?”

  “小的记住了。”

  “那就好,我带你去落店。”说完,径自夺过他的包裹。

  落了店,中年人不客气地打开他的包裹检查。里面只有一些破衣裤,一些单据凭证,和几吊钱,还有十余两碎银。

  他的胸襟松松地掩上的,这时已重新拉开了,表示身上未带物品,中年人也就忽略了搜他的身,也许是中年人不怕风险,也不想搜他的身。

  但他却惊得手心冒汗,暗叫糟了,如果搜身,皮护腰的底穿啦!

  还好,中年人未搜身,给了他十两银子说:“去买两套干净的衣裤靴袜来穿,开封蔡府的车把式不能太穷酸。”

  过了应山,河流更多了。这一带的小河流,当地居民惯用港相称。像县东南三十里的高桥港、县西六十里的马坪港、府城东南二十里的货郎港、与东面的女港等等,其实都是小河流。河流皆在通道要津作了桥,有桥的地方便有村落,村落便以桥为名,马车可以直达汉口巡检司,沿途不需要用渡船载。

  南下的官道笔直,马车轻快地南驶。林华成了车把式,当然他的赶车术绝不比飞鞭欧文差。

  算路程,应山到府城不足百里,其实,却百里以上,至少不比应山至武胜关远。而应山到武胜关,路碑上却说是一百三十里,简直是荒天下之大唐。路碑上的里程,自古以来,它的准确性从未为旅客所重视,向人问路更靠不住,只须问宿站便知行止了。

  预计在申牌左右可抵达府城,轮声辚辚,鸾铃叮当,车后尘埃滚滚,轻车平稳地向南又向南了。

  龙背港金龟桥,是南下歇脚的第一站。龙背港是一条从西北流向东南的小河,金龟桥便是沟通两岸的一座石基木桥,桥北的村落以桥为名,只有六七十户人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供应的消费品应有尽有。

  暗中保护的人在前面追随,沿途歇宿事先由走在前面的人安排妥当,根本不需车把式担心。

  轻车接近了金龟桥,后面尘埃影中,驰来一匹栗色大宛马,喝!好骏。身长近丈,蹄大如盘浑身焕发着光彩,没有一根杂毛,看形态像是在小驰,但远看却像是风驰电掣般快捷,只片刻间便赶上了轻车,从右面超越。

  马上的骑士五短身材,生了一张晦气色脸,一双眼睛可明亮得可与午夜的朗星比美。鼻小而且留了掩口黑胡看不见嘴部。头裹青巾,穿对襟骑士青绸装。骑士装并不束腰,不挂兵刃便显得宽大。鞍后带了马包,是赶长途的旅客。人除了一双眼睛特殊外,并不起眼,但座骑却是价值千金的千里驹,十分出色。

  “喝!好马。”林华脱口叫。

  栗色马四蹄一缓,骑士扭头笑问:“喂!你这辆车是开封荣记车行的?”声音很怪,像是压着嗓子说话。

  林华将长鞭取下,轻点着车厢的标志说:“老兄,你看看就知道了。”

  “你载了什么客人。”

  “到武昌府的贵客。”他高声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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