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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不管任何人说什么,局外人的说皆是揣测之词。十年之前,她是我青梅竹马的……”他将经过说了,最后苦笑道:“上一代的恩怨,下一代的可悲遭遇,这就是人生。情与爱只是人生的一部分,人生本来就是痛苦的,人无法从人生的痛苦中解脱,无法超然物外,只好在宿命论下屈服,如此而已。”

  “林大哥,你应该带她走的,她一生的坎坷遭遇,并不她的错。”

  “谁也没有错。”

  “但你却不拖她一把……”

  “我无法说服一个对命运屈服的人。”

  “但她……”

  “她有父母,有亲人,有公婆,有女儿寄托,而我……她向命运屈服,也有所寄托,有希望这一生,她已从激动的高峰渐趋于平静,别无他求,我只能祝祷她平安,她再也经不起风浪。”

  “林大哥,你呢?”

  “我?河南府林家门祚衰微,亲友凋零,我已看破世情。这世间,有我一个人不多,没有我一个人也不少。也许我会浪迹天涯,也许会披发入山做闲云野鹤……”

  “什么?你想出家?”

  “不会的。”他如释重负地一笑,又道:“我与佛无缘,佛不是人人可学的。也许我曾经想到过逃世,但从未想到过要出家。这世间不是很美吗?些少感情上的挫折便万念俱灰,未免太辜负了自己的大好头颅,也未免太没志气了。庄姑娘,这地方怎么来了这许多江湖丑类?”

  “他们全是闻风赶来希望浑水摸鱼的,其中也有不少仗义出面帮助的人。这一带仍是太白山区,他们等于是闹山门来的人,因此本门弟子已全部出动,把他们驱逐出境,真没料到你还在此地逗留呢!我们在村中等候,大师兄不久便会前来会合。师祖爷见到你时,必定喜悦万分哩,上次飞凤剑被人偷走……”

  “在下无意中夺获贵门的飞凤剑璧还,却获得贵门全力相助,委实心中难安,在下感激不尽将永远珍惜这份情谊。”

  尚未到达村落,太白门的弟子已经向上搜来了。

  武林中,除了被举为武林北斗的少林以外,其他门派甚多。但这些门派人数甚少,有些门派根本不传外人。

  而这些称门道派的人,多多少少也拥有一两门绝学,或者具有三五招不传之秘,仗以创门立派而已,本身的实力有限得很。

  有些人原来出身于某一门派,只因为自己参悟出某些奇技,便骄傲得忘了本,另创派别自立门户,赫然自诩为一派宗师以祖师爷自居了。

  有些可能于本派反脸,或者受到不平待遇,被迫另起炉灶自创局面改头换脸也撑起门派的招牌,与原门派分庭抗礼。

  门派多,表示有进步,有竞争的对象,故步自封必被淘汰,这应该是好现象,可是,问题也就接踵而至,是非亦因此而生,门户之见,意气之争,名利之冲突……武林因此搞了个乌烟瘴气。

  真正足以称派,有派的实力、规章、技艺、声誉等等有利条件的门派,该数崛起不久的武当了。

  武当以内家拳剑为号召,创派迄今仅五十年,第一个以派名公诸天下的人,是张三丰的亲传弟子冯一元,尊张三丰武当祖师以掌门人自居。

  冯一元雄图大略,仗著有朝廷撑腰,广收门人,创立派规,罗致天下佳子弟加以培育,与少林分庭抗礼。

  武技的进境,为环境所左右。少林以技击扬名,少林的僧兵在唐朝便已闻名天下,在本朝也曾经以僧兵受到朝廷器重,其原因便是出家人不愁衣食,有时间持志修行打熬筋骨,而且走方行脚在天下各地,必须仗武艺防身搏兽。

  而一般平民百姓一年到头为衣食而奔忙,谁有那么多闲工夫去练武艺?有闲阶级的中产以上人家,又养尊处优懒得练武,人生几何,有钱为何不好好享受人生?所以民间出色的人为数并不多。

  武当是玄门弟子,比佛门弟子更闲空,而且获得官方的支持,难怪在短短的五十年中发展成武林第一个与少林分庭抗礼的门派,而且有凌驾少林,号称首屈一指的赫赫大派哩!

  反观少林,反而日趋式微,受到朝廷压抑,收不到二十岁以下年纪的弟子,而且佛门弟子无意竞争,后继无人,老一辈的却又日渐凋零,所以形势是每况愈下。

  武当从冯一元开始收俗家弟子,他的得意门人张全一号称武林第一高手,替武当打下良好的根基,武当能以名震天下,张全一功不可没。

  据说,终南剑客是张全一的六十弟子之一,至于他为何跑到太白山另创太白门,谁也不知其中原委。

  太白门在武林并不出色,第三代门人一龙二凤,在武林仅第二流人物而已,但却是白道英雄中,声誉颇佳的人,引人猜忌树立仇家并不足奇,被人偷走镇山宝剑并不足怪。林华替他们找回宝剑,不啻替他们保全声誉,难怪他们肯替林华尽力。

  大丈夫千金一诺,言出必践,为守信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林华答应了甘龙,答应暗助安西盟的盟主雷秀萍,他必须实践自己的诺言。

  雷秀萍单人独剑人中原,找沙千里算账,这条线索该容易觅得,只须找到沙千里便成。

  找沙千里该不太难,难的是找雷秀萍。他与雷秀萍并无一面之缘,唯一知道的是,雷盟主是个千娇百媚的少女,喜穿男装,艺业了得,可能性情有点刚愎不易亲近。如果不刚愎,岂会丢下盟主的重任,独自进入中原报一己的私仇?未免太过任性不知轻重了。

  沙千里的来历他毫无所知,唯一的线索是到应天府溧水县去找白道英雄武林名宿擎天手沙魁也许可以打听出沙千里的来历与行踪来。

  七月天,湖广地境炎热如火。

  湖北加上湖南,便是当时的湖广布政司,民间则沿用元朝的称呼,称湖广省。

  武胜关划分南北,那是江、河两岸江湖朋友的分界线。江湖上有两大秘密帮会,北称七星会南叫金花门。这两个神秘帮会潜势力极为强大,但人数却不多。闯荡江湖的人,很少有不知这两个帮会的,但真正直接与这两个帮会打交道的人,却少之又少。该两帮会控制十分严密,很多老江湖也摸不清他们的底细。再就是该两帮会有些什么人,又干些什么行业掩护,是黑?是白?是正?是邪?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武胜关原称武阳关,南北大道从河南信阳州南伸,通过武胜关抵随州的应山县,继续南下经德安府,下云梦,终点在汉口巡检司,江对岸便是湖广首府武昌。

  武胜关到应山这段路全程一百三十里,脚程快的人一天可以赶到。

  林华的脚程快,半天已走了九十里。日影偏西,前面出现一座村寨。这条路他走过好几次,不算陌生。

  他用腰帕拭掉头脸的汗水,自语道:“牛心砦到了,天气太热,打打尖再走。”

  他背了一个大包裹,头戴竹笠,穿一身灰直衫,脚下是多耳麻鞋,手点打狗棍,完全是村夫走卒。天气炎热,胸襟拉开,露出坚实厚壮的胸膛,脸色如古铜,整个人焕发着健康的光彩,穿的虽是贫民服,风尘满身,但仍然掩不住他那豪迈的器宇风度,在粗犷中带有三分温文,在慓悍中带有三分雍容和蔼。总之,不管他穿什么,皆显得极为出色,谁也不敢从他的衣着中轻视他的身分。

  他脚下一慢,后面蹄声得得,两匹健马轻快地驰来,马上的两位劲装年轻骑士神气地安坐雕鞍,轻摇着马鞍小驰而至。

  他让在道左,扭头信目向骑士打量,心说:“唔!好俊的年青人,可能是一双孪生兄弟。”

  两骑士剑眉入鬓,鼻直口方,身材修伟,脸上泛着健康的红亮光彩,年约十八九,很年轻,眼神锐利,相貌相同。戴英雄巾,天蓝色薄绸劲装,快靴,系剑,人才一表,活力充沛,薄绸劲装内的健壮肌肉如坟如丘,似要破衣而出。

  两匹栗色马十分雄骏,鞍具装饰鲜明华丽,一看便知是有财有势的豪门子弟。健马缓缓下蹄,左面的青年骑士突然向林华含笑点头道:“老兄,请教,前面是什么地方?”

  “叫做牛心砦,是一处很方便的歇脚站,很方便,有卖酒食的。至应山约有四十里左右。”他也和气地答。

  “谢谢你,承教了。”骑士笑谢,驱马驰出,官道上留了滚滚烟尘。

  片刻又来了两匹健马,骑士是中年人,也是来自北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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