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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走在最外侧的牧人突然酒疯,手一抄,便抓掉了他的风帽,酒气熏天地叫:“奇塔!是奸细吗?”奇塔,蒙语意为汉人。

  他正在心头,不由火起,伸手用蒙语叫:“还给我。”

  六个人全站住了,叉腰而立,虎视眈眈,看光景,这些人并未醉。那家伙将帽向地下一丢,一脚踏住狂笑道:“哈哈哈哈!你捡起来。”

  他不动声色,怒火骤升,一看便知对方有意挑衅,并非无的放肆发酒疯,冷笑一声,低头伸手抬帽。手尚未接触皮风帽,那家伙一声怪叫,一拳猛砸他的后脑。

  他左手上抬,扭身勾住了对方的手肘一扭,右掌“噗”一声劈在对方的左肋上,力道甚重。

  “哎呀!”那家伙狂叫,砰然扭倒鬼叫连天,爬不起来了。

  第二名蒙人及时出手,抱住了他的后腰,要施展蒙人最拿手的布库(摔角)术,他不等对方发出,千斤坠立地生根,扭虎躯右肘后撞,“噗”一声撞在对方的右耳门上,抱他的手应撞而松了。

  他人如猛虎,冲向扑来的四名蒙人,对方不拔刀,猛伏身来一记扫堂腿,出其不意便扫倒了右面的两个人,接着向另两人进攻,架开一人的大拳头,抢入在对方的小腹上来上一记短冲拳,然后接上惊惶失措的最后一名蒙人,双掌出如连珠,疾逾电闪,“噗噗噗”一连三劈掌,分别劈在对方的左右颈根上,最后一掌尤其可怕,掌下人倒。

  在电光石火似的短暂瞬间,像是狂风扫落叶,猛虎入羊群,快速绝伦的凶猛打击,对方六个人毫无还手的机会,三个挣扎难起,一个弯腰叫号,两个昏厥。

  他拾回风帽,泰然拍掉帽上的尘土,沉声着:“谁指使你们行凶的?我要口供,不愿说的人先说话表明。”

  街东的人到了,两个回人,一个番人,一个蒙人。番人手按刀靶,喝道:“你好大的胆子,打了都督府天狼队的人,还敢撒野迫供?劈了你再说。”

  喝声中,番刀出鞘急步冲上。

  林华一怔,天狼队是都督罕慎的亲军,个个勇悍如狮,怎如此脆弱?都督罕慎既然要罗致他效力,为何又差这些天狼队的人找他的麻烦?难道期限已过,罕慎恼羞成怒不成?

  来不及多想,他拔剑出鞘,番人已冲到进招了,凶狠地一刀砍到,劲道奇猛。生死关头,无暇顾忌后果,他必须速战速决,急退一步向左一闪,闪过一刀立刻抢入,飞凤剑像是电光疾射,指向番人的右胸。番人反应也快,旋身闪避一刀急架。

  他的剑疾收疾进,钻隙而入,从刀下吐出,剑身贴刀将刀限制在偏门外,如电光石火似的快速冲刺,排空直入行雷霆一击,得手了。

  剑刺入番人的右肩并三寸,剑身一振,驾住并崩开番人反击来的一刀从虎跳跃八尺,叱喝道:“谁敢再上,我刺穿他的咽喉。”

  “啊!”番人狂叫,丢刀踉跄而退。

  刚踏进冲上的两个回人与个蒙人,被他的叱喝声所惊,骇然止步。

  “你们又是什么人?也是天狼队的?”他接着问。

  蒙人收了刀,脱下皮袄摘下佩刀扔给回人同伴,大声道:“咱们一比一角力,你胜了再告诉你,你败了没有命,敢不敢?”

  他重新打量对方,暗叫一声“好壮”!这位蒙人果然壮,壮得像一头大牯牛,精赤的上身,古铜色肌肤像上了一层油,胸肌如坟如丘,臂粗如碗,胸毛毳毳,身高八尺,站在那儿像头大猩猩,也像一头巨熊,看了这家伙的体型,便足以令人心惊胆跳。

  他先不动声色,冷然地说:“先表明你的身分,看你配不配与我角力。”

  蒙人拍拍胸膛,拍得隆隆作响,大声说:“我,天狼队最出色的勇士,也是至高无上的神力将军,叫乌浪汉济尔默特穆津,绰号就叫神力大王。”

  乌浪汉济尔默,是姓,这一姓与大元帝国皇裔博尔济吉特是姻亲,也是所谓古纯血统白骨二姓之一,称为新姓,而不是单一的姓氏。特穆津,译意为钢,真正的意义是指最精的铁,汉文有时为铁木真、铁木津等等,字异声同,其义则一。往昔译名不统一,而朝廷那些文武百官都是些小气鬼,把译音名译得不伦不类。蒙人的名喜用钢铁,铁读音为特莫尔,官方文书则译为帖木儿,似乎用儿字看来顺眼些。还有些译得更不象话,沙附卫的酋长指挥使译为困即来,因为这位指挥使老是受到外族侵扰,老是向朝廷求援。称回纥人为畏吾儿,似乎这样称呼,回纥人更真畏吾儿了。之外,对那些边外民族,称寇称虏。之外,朝廷无力经营边外,又否认那些称王道霸的名实俱在的爵位,称汗称台,称王太子为王台吉,称副王为吉囊,甚至人名与爵名也弄不清。老实说,大明皇朝的君臣们,看了他们的官方文书,能看得懂的人并不多,更不用说了解边外各民族的敌我形势了。

  双方拼搏,力当然是制胜机契,但技巧与经验常可出奇制胜,仅凭力大并不能稳占上风,如果双方劲力相当,机智便可决定胜负了。

  林华身高也有八尺,只是身材匀称些,腰腹比神力天王细,如依体型论力道,显然神力天王要占上风,但练内家真力的人,却不以体型分高下。他能开五个力的弓,可知臂力惊人,何况他练的是内家真力,神力天王岂能占得了便宜?

  他开始脱袄,一面说:“天气寒冷,角力暖暖身子倒也不错……”

  话未完,刚解掉腰带拉开左襟,衣袖尚未褪下,神力天王已突起发难,莽牛般冲到,揪住了他的左肩右臂大喝一声,奋力便摔。角力,要诀在重心,重心移动而无法保持,非倒不可。

  他立地生根,向下一挫便稳住了重心,身子像是深植地心的铁柱,推不得摇撼不动,干脆仍系上腰带,一面说:“你倒会使奸,原来你心中本就害怕,所以乘我脱衣时抢先动手。”

  说话间,神力天王已接二连三用上了绝活,前推、侧扭、脚绊,最后来一记抱腿,挣得脸红脖子粗,吼叫声如雷。

  可是,他上身仅被略为撼动而已。

  有不少人围观,看到神力天王的狼狈相,哗笑之声此起彼落。

  “看我的了。”他说。

  神力天王抱住他的右腿,抱不起来,便用肩顶住他的小腹猛挺,喝声“起”!

  他抓住了神力天王的腰带,双手一紧,也喝声“起”!再喝一声“去你的!”

  神力天王松了劲,双手被巨大的掀力所迫,不得不放掉抱住腿的手,双腿突然离地,被举起仰面朝天,接着飞起掷出丈外,砰然落地滚了两匝。这家伙皮粗肉厚,这一掷算不了什么,爬起来一声怒吼,在众人哗笑声中,再次扑上。

  四条铁臂搭住了,两人的骨骼格格有声。

  神力天王仍然主攻,双臂一收,挫身右腿盘进猛绞急绊角力,不能用柔劲借力打力,不然虽胜而不荣,必须以真才实学折服对方。

  双方的腿绊住了,同声大喝,人影猛烈地挪动两次方位,突然两人中倒了一个。

  倒地的是神力天王,角力,是游牧民族平时训练儿童锻炼斗志的基本功夫,年轻人尤好此道甚至女娃娃也会两手绝活,弓、马、角力,是必具技艺。以技巧分,分为东西两派。东,指瀚海以东地区,比较着重技巧,不许拳打脚踢,不论是否被摔倒,手触地为输。西,指瀚海以西地区这一区揉合了回、番两族的格斗术,不但可以拳打脚踢掌劈,而且倒地须完全失去抵抗力为止算分胜负。

  神力天王被摔倒,情急不择了段,猛地一脚踢向林华的下阴。

  林华扭身避过,手急眼快,一把捞住了神力天王的膝弯。

  神力天王果然了得,另一腿一绞,便缠住了林华的脖子。

  林华不再客气,也一脚踏住对方的咽喉,勾紧了对方的双腿,挺腰站直。

  神力天王怎吃得消,倒栽葱不要紧,咽喉被踏住可不是开玩笑,等林华腰干伸直,神力天王的脖子不断,咽喉也会破裂。

  “呃……”神力天王闷声吼叫,绞住林华脖子的双腿一松,双手用劲,奋全力一翻,挣脱了林华的控制。

  林华不等神力天王站起,冲上左手一抓,勒住了对方的咽喉锁紧,右手挽住对方的右臂一抄掌便搭住了上臂,金鸡倒剪翅锁住了,小臂一抬,锁得牢牢实实。

  “啊……嘎……嘎……”神力天王含糊地叫,拚命挣扎解脱,双脚乱蹬。

  林华下身前顶,手臂渐渐收紧,将对方的下身向上顶,上身向下压。

  片刻,可怜的神力天王停止了无望的挣扎,举起左手投降。

  林华将神力天王向前一推,举目四顾,豪气飞扬地叫:“还有谁愿意一试?来好了。”神力天王瘫软在地喘息如牛,像一条病狗,威风全失。

  看热闹的人反而鸦雀无声,惊讶地盯视他发楞,似乎不信他已打败了神力天王。

  两名回人脸色发白,奔上搀扶神力天王。

  街西端人群纷纷让开,奔入一队都督府的兵勇,喝声震耳:“谁在闹市斗殴?拿下来。”

  林华一惊,有理说不清,三十六着走为上着,拨开人丛撒腿狂奔,进入一条小巷溜之大吉。

  等他回到纳兰伯奇的铁店,糟了,店中三十余名穿了亲军天狼队衣甲的兵勇,看守着纳兰伯奇一家三口,正等候他回来。

  他如果拒捕,纳兰伯奇一家子岂不完了?他不能连累朋友,乖乖缴出宝剑,随兵勇们再次进入督府大堂。

  都督罕慎与五名亲信已升堂久候多时,见到他立即沉下脸火爆地叫:“又是你,你是不是存心捣翻我这座城?”

  他忍住一口恶气,大声说:“你为何不问问你自己的人?惹事的不是我,我并未存心捣翻你的城。”

  “你听着,我给你两条路走。”

  “你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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