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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引客人入账的牧人不见了,林华的乌骓马也失了踪,被人牵走了。

  林华心中暗懔,想到在边外居然有如许高明的剑术高手,而且内力修为也惊人地浑厚,今天可碰上敌手了。他追出帐外,不由大吃一惊,乌骓不见了。在这一带如果没有座骑,等于断了腿。而且行囊全在马上,白天燠热还不打紧,晚间气候奇寒怎受得了?这一次可上当了,落入对方预先安排好的陷阱里啦!

  南面里外,十余匹健马向南狂驰,尘埃滚滚,隐约可看到乌骓的身影。

  另一座皮帐中,六名大汉正在准备上马,带了两名劫匪。

  他一声怒啸,扑向另一座皮帐。

  中年牧人一声长笑,跟踪一剑急袭。

  他大旋身招出“回龙引凤”,“铮”一声架开来剑排空直入,奋神威展开空前猛烈的急袭。他取得了进袭的最佳部位,剑如狂龙,凶猛地紧迫进攻,冲刺再冲刺,锐不可当,一剑连一剑,一步赶一步,连攻七剑,把对方迫退了两丈余,凌厉无匹的攻势,迫使对方抓不住回敬的空隙,主宰了全局,奇疾奇快的剑尖,只在对方的胸腹之间吞吐弄影,危机间不容发,险象环生。

  但中年牧人确有值得骄傲的造诣,用一连串快速的身法闪避,后退,后退,闪避。剑虽被迫出偏门,得不到反击的机会,但仍能在危机间不容发中,及时错剑自救,手脚虽乱,但并不慌张,成功地运用后退战术应付林华空前猛烈的狂攻。

  剑影飞腾,人影进退如电,不时响起错剑的可怕震鸣,纠缠间,蓦地一声清叱传出,人影乍分。

  中年牧人飞退丈余,脚下一乱,脸色苍白,举起的剑颤动发声。左胸襟有两个剑孔,有一星血迹沁出。右腹衣裂,未伤肌肤。

  林华侧飘八尺,右袖也出现一道裂痕。他举剑的手坚定沉凝,脸上肌肉略现抽搐,用阴森森的声音奇冷地说:“你能接下我九剑,足以自豪,可知阁下在安西盟中,地位定然不低。把在下的马匹行囊与两名劫匪还给我,我放你一条生路。”

  押走劫匪的六大汉,六匹座骑已走出半里外了。

  中年牧人淡淡一笑,脸色逐渐恢复正常,强行镇定地举剑说:“能狂攻剑而没有我还手的机会,你的剑术与劲道值得称道,定然是中原了不起的高手,阁下贵姓?”

  “你是汉人?”他反问。

  “不错。”

  “那么,咱们用汉语交谈。”

  “用汉语也好,免得辞不达意。”中年牧人用略带陕西的口音说。

  “在下姓林名华……”

  “咦!你就是在讨来河三堡力毙回回堡百余名悍匪的林华?”

  “正是区区,消息传得真快,贵盟的消息倒也灵通。贵姓?”

  “东起酒泉,西至和阗,一切消息皆在本盟控制之下,昆仑天山两处世外高人逃世隐居之所皆有本盟的弟兄散布其间。在下小姓甘,陕西凤翔人氏。”

  “哦!凤翔府铁爪金雕甘聪与阁下有何渊源?凤翔甘家失踪十二年,至今仍是武林悬案……”

  “那是家父。当年家父打抱不平痛惩贪官,杀尽恶霸黑心狼洪永定全家十八口,亡命异邦作化外之民。此后甘家的子弟足迹东不出兰州,与中原武林老死不相往来,身心皆在异域,不受官府压榨,不受土豪劣绅欺凌,既不完粮,亦不纳税,无拘无束快乐逍遥。”

  “四周非我族类,旦夕与天灾人祸抗争,虏骑环伺,时有不则之祸,何乐之有?”

  “不然,语言可通,非我族类亦可和平相处。当然,人生在世,谁能避免不测之祸?俗语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在中原,像我们这种人危险更多。这里是大家不管地带,弱肉强食,危险可以预知,只要能保持警觉与强大的实力,便不用担心安全。你不要以为这带方圆万里的穷荒异域全是非我族类,那你就错了。不错,这一带汉人不适于生存,但并不等于没有汉人前来求生,至少在下与你都是汉人。北至天山,西至和阗,甚至更远些,同样有我大汉子孙生活其间。修真之士西上昆仑隐修,北至天山天池找西王母的仙迹。骁勇之士保护商贩往来西域古三十六国,足迹遍大漠,北至北海,西迄极边,无远不届,在祈连至昆仑一带,中原的奇人异士潜踪其间。以南至西番远及天竺,中原的佛门弟子不远万里投奔,找寻佛门真谛。当然,所有的人绝大多数是所谓亡命之徒,具有冒险精神与大无畏的求生意志,不然便只有在中原鬼混。人,是自私的,尤其是在这一带的汉人,不自私便活不下去。利益均沾,彼此便团结无间,利害冲突,彼此便会为自己而战斗。你,打了本盟的人,并且有意断本盟的财路,利害冲突,因此本盟只好将你列为对头强敌。”

  “哦!原来如此,你们也算是强盗了。”

  “我们的作为,有规有矩,内情复杂,不容外人干涉窥伺。看阁下骁勇绝伦,在附近你足以名列一流好手,惺惺相惜,希望你听在下的劝告。”

  “你的意思是……”

  “姑不论你到边外所为何求,求生求名求利任君抉择,交出兵刃,在下替你引见本盟的执事,你可望加入本盟,可能成为本盟的中坚人物。给你片刻三思,生死两途任你决择。”

  “如果在下拒绝呢?”

  “你不是胡涂虫,不会拒绝的。本盟高手如云,盟座下数十名护法,皆是了不起的绝顶高手。你……”

  “姓甘的……”

  “在下甘龙。”

  “甘龙,你听清了。林某虽是亡命,但还不至于下流得跟你们做强盗。在下不管贵盟的闲账,我只问你讨回马匹与两名劫匪,还不还一句话,在下立等回音。”他沉下脸一字一吐地说。

  甘龙哼了一声,戒备地说:“你既然不知好歹活得不耐烦……”

  林华以一声冷笑打断对方的话,挺剑疾冲而上剑走中宫“灵蛇吐信”破空抢进,不再废话。

  甘龙挥剑接招,闪开错剑乘隙突入,“寒梅吐蕊”立还颜色,反应奇快。

  林华技高一筹,回剑硬架,“铮”一声震偏对方的剑,瓦解对方攻来的狠招,冲进反击,刺向甘龙胸口。甘龙来不及招架,侧跃八尺,可是,先机又失。

  林华奋勇冲进,剑如电射星飞,又是一阵可怖的、锐不可当的疯狂冲刺,紧迫进攻不许对方脱出剑网,剑势连绵不绝,宛如狂风暴雨。

  甘龙全力封架,开始游斗,左一跳远出丈外,再暴退重新向侧方闪避,最后一跃两丈,狂风似的退入账门。

  林华怎肯放弃?衔尾冲入。

  蓦地,整座皮帐坍倒了。

  马嘶声起自另一座皮帐方向,蹄声震耳。

  甘龙拉倒了皮帐,从后面退走。恰好从另一座帐中冲出两匹健马,领先的一名骑士飞骑而至将缰绳向甘龙一抛。

  甘龙骑术了得,接过缰绳飞身上马。两人斜冲而出,向南飞驰而去。

  林华又上了一次当,等他割破皮帐跃出,甘龙与接应的同伴,已远出五丈外。

  林华的铁胎弓放在座骑上,已连同座骑失踪,没有箭,怎追得上快马?他奋神威狂赶,一跃三丈,展开了超尘拔俗的轻功狂追。

  追了二十丈,已拉近至四丈。三十丈,接近至三丈五六了。

  甘龙两人两骑士全力狂奔,伏身加鞭,拼命用脚后眼驱赶健马飞驰,无暇后顾。

  五十丈,已接近至三丈左右,正是飞刀飞剑最具威力的射程,可是,如果加上奔驰的速度,飞刀飞剑皆发挥不了全力,而且尘埃滚滚中,可能因视力偏差而失去准头。

  七十丈以后,林华的劲道渐竭,再也拉不近一尺半寸了。百丈以后,双方的距离开始拉远。退至四丈啦!

  轻功高明的人,短期间比马快,百丈外如果赶不上,便无法赶上了,人到底无法与马长期竞赛。

  半个时辰后,林华循踪迹南行,前面是愈升愈高的山区,人马的形影早已消失。

  劫匪必须追回,马匹行囊更不可或缺,他必须追至那些人的巢穴,明知此行凶险,但他不能退缩。

  这一带全是全年积雪的祈连山脉,北是大漠,昼夜气温变化甚剧,早穿皮裘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深秋时分,寒露奇重,露宿在山区中,人会冻僵,但他体魄健壮,躲在草堆中度过了漫漫长夜。

  第二天,他继续追踪,乌骓马的蹄印甚易分辨,整整追了一天,已经进入群山深处,接近了西番的罕东卫地境。从蹄迹判断,这一带马儿不适于奔驰,脚程比人快不了多少,他知道快追上了。

  第三天近午时分。追抵一座相当雄奇的山谷。这一带奇峰插天,山腰以下林深草茂,以上光秃秃寸草不生,山腰附近的树林,矮得可怜,全部向东南倾斜,远看像一群形态奇古的侏儒,向东南躬身而拜。

  山区深处,炎热渐消,但他赶得太急,浑身汗湿,没有路径,蹄痕犹新,他想:“你们走不掉的,快被我追上了。”他心中有数,这一带人迹罕至,亘古以来,似乎皆是洪荒绝域。安西盟的人,显然不可能在此建立秘窟,甘龙将他引来,必定怀有可怕的阴谋,他必须加倍小心,以免再上当。

  怪事,入谷三四里,十余匹健马的踪迹,平空消失在谷中一处方圆两里余的砾石干涸河床中,竟然全部失踪。

  他心中暗暗叫苦,发狂般沿河床四周搜寻蹄痕,希望能找出他们的去向。四周的奇峰上干云汉,沿山麓一带奇崖壁立,怪石如镜如屏,被终年的罡风白雪酷阳,洗炼成平整而又粗糙的褐苍色峭壁悬崖,山脚像章鱼的爪子,向谷中伸展,即使在此地埋伏百万兵马,在谷中行走的人,也休想发现人马的踪迹。

  他先向右绕走,绕过第二道山脚,前面一座高约十余丈雄伟古朴的峭壁上,被人以鬼斧神工的大手笔,刻了两行大字,直行是汉文“百了谷”,下端横行是唐古特文的怪形字母,他认得那是“百了谷”的意思。

  他站在石前沉思,忖道:“这附近可能住有西番人,所以加刻唐古特文。题字的人,很可能是出家人或者是喇嘛僧。刻字的工程十分浩大,恐怕是古西夏王朝的王公巨室们的住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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