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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一


  “要这一双男女,偿贫僧侄女一命。”

  “贫道虽未目睹经过,但令侄女临终数言,贫道在三里外以天听之术尽入目中,是非明矣!道友如坚持如此,贫道亦不能撒手不管。”

  “道友咄咄迫人,贫僧只好领教高明了。”

  “你?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还不配。”女道士不笑了。

  “哼,道友好大的口气,云非倒不信邪。”他双掌缓提,举步向道姑走去。

  道姑淡淡一笑,若无其事地说道:“令师世外高人,拳掌无敌天下,也不敢在贫道面前放肆,你的胆识确值一赞。”

  云非一怔,停步不前,怒声问道:“道友究竟是谁?”

  “贫道蓬莱真如。”

  “善哉!原来是三仙门人,人称飘渺担娥的真如道友。”两老尼中之一上前合掌一礼,又说道:“三十余年前贫尼隐修之先,曾风闻道友中原前往昆仑,无缘一见,想不到三十年后,道友仙颜常驻,诚已修至金刚不坏,玄玉归真之境了。”

  缥缈嫦娥稽首回礼,含笑问道:“这位定是人称菩提圣尼佛光道友了;那位可是人称百了神尼的百了道友?幸会幸会。”

  “道友修为至深,一看即知贫尼名号,可佩可佩。”百了神尼回了一礼。

  三人打招呼,云非吓得倒抽一口凉气。缥缈嫦娥在江湖籍籍无名,识者极少,但三神仙的名号可吓坏人。当年白龙峰一役,蓬莱三仙为了要和雷音大师较技,将各大门派弟子全行赶跑,功力之深,令人心胆俱寒。这乃是尽人皆知之事,云非怎会不和?他心中发毛,但又不相信这位娇艳如花,看去弱不禁风的女道士,会有真才实学。

  他心中生疑,却又不敢鲁莽,想罢手却又不甘心,故而十分尴尬。

  缥缈嫦娥知道他心中不服,嫣然一笑道:“道友心中不信是么?”

  云非吓了一跳,口中却说:“也许……”

  “蓬莱以玄天神罡独步武林,道友请看是与不是。”她截住云非的话头,一面道,一面玉掌徐伸,虚空向身侧丈外,两株合抱古木按去。古木纹风不动,她已将掌收回,淡淡一笑。

  云非正茫然莫解,突然,古木“哗啦”一声,向外轰雷也似的倒去。他吓了个胆裂魂飞,半晌做声不得,良久,他长吁一口气,步至文俊身畔,茫然接过绿飞鸿的尸体,大踏步越林而去。

  缥缈嫦娥注视文俊良久,突然向两尼稽首道:“不再打忧道友清修,后会有期。”音落,白影一闪,立时形影俱渺,只留下一丝幽香,流动在空间里。

  文俊心中百感交集,心道:“我错了,世间奇技异能之士,比比皆是,我不该急于报仇,鲁莽下山。我该花一年功夫,把师父所授浩然正气练成,方能行道于江湖,报仇雪恨何至于如许艰辛?”

  自此,他动了潜修一年之念,可惜事与愿违,一直等到身罹大难之后,方悄然隐名埋姓苦修,也由于他心有所寄,仇恨深埋,故能专心致志,摒除杂念刻苦用功,加以他先天秉赋大异常人,只三月之间,便将浩然正气练成,一举而震惊天下,武林撼动。

  “既入陋谷,也是有缘,女檀樾身受毒针所伤,贫尼愿略尽绵力,竟此功德。”菩提圣尼语毕,上前抱起玄仙子,向东北角缓步而去。

  “小可如同身受,谢谢二位前辈大德。”文俊一躬到地,向两尼施礼。

  “檀樾内腑受伤奇重,请移玉蜗居,贫尼尚可勉尽绵薄。”百了神尼亦含笑相请。

  文俊不愿留此,他怀念保康故园那神奇的石洞,和清凉山下那缺乏温情的家。虽然后母对他百般凌虐,但亲情仍在,人在年岁增长饱经风霜之后,唯一魂牵梦萦之事,就是那块土生土长的故园,和孕育自己的那个家。文俊也不例外,后母虽不贤,但父子之爱永存,手足之情长在,他要回家一叙天伦,晃眼四年余,父亲头上的白发又增几许?弟弟该长高许多了吧?

  甚于内腑之伤,他不在乎,他有把握在短期间自疗痊可,而且他也不愿受人恩惠,那是精神下不胜负荷的重担。像他这种傲骨天生,而又感情脆弱的人,有这种念头原不足异。

  “小可重事缠身,不能久留,神尼好意,感铭五衷。愿神尼清修有成,法体万安,小可告辞了。”说完躬身一礼,向讶然回身的菩提圣尼走去。

  圣尼怀中的玄衣仙子惊问道:“恩公可是要走么?”

  “毕姑娘,请谅小弟苦衷,不得不先行离去,且听小弟一言。令尊堂已脱魔掌,可能已隐居武陵福地,姑娘仍留阎王谷,定然是为小弟之事而危处江湖,此恩此德,梅文俊没齿不忘,江湖鬼域,隐恶重重,小弟恩仇了了,亦将隐居化外与草木同腐,姑娘千金之体,宜自珍重,万一有三长两短,小弟万死莫赎。伤愈之后,请速返武陵以叙天伦,他日有缘,小弟当专诚前往请伯父母金安,姑娘珍重,后会有期。”

  “俊……”玄衣仙子以袖面,低声饮泣。

  “别了,珍重,请记住:速返武陵,免伯父倚闾相望。”说完向菩提圣尼深施一礼,转身走向巨石,提起小包裹投入林中。

  两尼怔怔地目送他身影消失,方叹息一声摇摇头走了。不久,一只巨大的苍鹫在林梢掠过,向东北角一闪即逝。

  三天之后,清凉山后那神奇的古洞前,文俊换了一身新的蓝色劲装,身背包裹,佩剑挂囊,乘皓月初升之时,搬来一块千斤大石将洞门堵上,以垂下的藤萝掩住形迹,向保康故园展开绝世轻功掠去。

  在月色如银下,一缕淡淡黑影快逾电闪,飘过深山古林,令人不辨形影。这三天中,他不但内伤复原,功力又上了一层楼。他第一次以绝世轻功“御气蹑空”赴路,意动神动,得心应手,感到无限欣慰。

  初更将尽,厅堂中据椅闷坐的梅春冰这几年来已经像是换了个人,当年的风采已不复见。头上已现白发,目中无神,颊下肌肉松弛之象,额上皱纹说明了他这四年来,乃是在忧伤而又无奈何的心境下度过的遗痕。他茫然的目光,从门内直望门外苍茫的夜空,他的心空虚得像白纸,似有所见又一无所见。

  厅后穿堂里,一灯荧然。这是介乎内院与外厅之间的空敞厅堂,外客至此止步,改由两侧走廊进入别院客舍,往里走就是内院了,内院里转出两个妇人和一个小孩,右面妇人正是文俊的后母盛氏,她牵着的小娃儿,就是她的心头肉梅文彦,文俊的八岁弟弟。

  这四年来,梅春冰因爱子的失踪,日困愁城,性情渐变,除了经常流连在保康城中诗酒朋友之家外,在家亦极少与盛氏周旋,把一个温暖之家,搞得冷如冰天雪地。以往盛氏发横耍泼,他还在形色中表露喜怒哀乐之情,而这两年中,他仅是淡淡一笑毫无表情地出门一走了之。

  盛氏这几年也受够了,她开始懂得了人生,开始发觉自己的愚蠢,开始怀念四年前温馨的甜蜜岁月,更开始了解丈夫痛失爱子的深刻心情。她变了,变得了解什么是亲子之情,什么是爱,她更染上了忧郁,恐怖的阴影爬上了她的眼帘,梅春冰衰老颓唐的心境,让她看到了未来悲惨的远景。

  她变得比以前温婉,宛若两人,暴戾之气一扫而空。可是她无法改变丈夫的生活,梅春冰的哀伤始终抹之下去。她知道绝望了,悲痛往昔自己一手造成的错误,只能日夕以泪洗脸,承受那漫长无尽的痛苦折磨。她脸上消失了往日的风华,眼角现出皱纹,神情木然地牵着文彦的小手经过穿堂走向外厅。梅文彦已开始懂事了,父母之间冷冰冰毫无欢乐的气氛,也影响了他,他变得木然而消失了童真,也像四年前的文俊,沉默而孤僻了。

  主仆三人出到外厅,梅春冰似无所觉,无神的目光,遥向遥远的天际。

  “老爷,妾有一言……”盛氏在一旁坐下,低声道。

  “唔!”梅春冰并不看她一眼,举手乱摇止住她往下说。

  “老爷,妾……”

  “好罢!我到张同年家中下两局,有事晚会儿说,或者对李妈说去罢。”他推椅而起,缓步向外走。

  “爹!”小文彦突然脱口叫,语音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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