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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二十余名男女神魂入窍,唐绮玉姑娘首先叫:“他走了,快追上向他道谢。”

  跌坐在地的蔡芸姑,脸色苍白地道:“你们打他,他却救了你们,他不怕你们恩将仇报对他不利?他不会领你们的情了。”

  小虎拍打着自己的脑袋,苦笑道:“我该死,我该死!快回去禀告爹爹,看样子日后麻烦仍多,糟了!一波未平,二波又起,三哥刚碰上笑无常与贾家五虎一群凶魔,几乎丢掉性命。目下又来了什么江湖四凶找上门来,大事不好。快走!”

  说走便走,登时便有人撒腿狂奔。

  小虎走近蔡芸姑,讪讪地说:“小芸,我扶你走……”

  小芸一蹦而起,沉下脸冷笑道:“我不认识你唐少爷,从来不认识你这个人;今后也不愿认识你这阴险残暴的畜生!”

  说完,流着泪狂奔。

  小虎脸色苍白,伸手急叫:“芸妹,芸……”

  绮玉伸手急急将他拉住,急叫道:“哥哥,她这时正在激愤中,千万不可再惹她。”

  “大妹,我……我该怎么办?”小虎焦急地问。

  “慢慢来,等她气消了,再向她赔不是。”

  “这……”

  “不能操之过急,急必坏事。”

  “大妹,你得帮我……”

  “那是当然。”

  方大郎摆脱了追赶的人,赶到府城,已是晚霞满天,时光不早了。

  潇水从道州向北流,流至府城东、然后绕南转西,方再向北流十里,与湘江回合。

  城西近水滨,以潇水为壕形成天堑,全城七座门中,以水西门最为繁荣。由于以水为滨,因此城根已近水际,只有码头而无街市,店栈皆设在城内。

  水西门码头,反而比潇湘镇规模小,正如东安县一样,该县的市况,反而不如东二十里的白牙市繁荣。

  方大郎在西大街通向辉山的斜街落店,店名悦来客栈,是一座小型的客店,城中有三座山。万石山是名胜,山上的亭有柳宗元的记,有欧阳修的诗,是游客必登之所。城东是高山,又叫东山,是住宅区。西是辉山,住的全都是破落户和苦哈哈。

  店虽小,格局俱全,外进是大统间,两院是上房,后进是四座单院式的独院。

  他身上只有十余两碎银,只能住大统间。弄到一张床位,包裹往床头一放,银钱杂物自理,不然便得交柜。他的包裹不值钱,随便一放自去天井中吸水井旁洗漱。

  天色尚早,落店的人不多,他取了衣巾洗漱用品,大踏步到了天井旁。

  一名褐衣人正摇摇晃晃走向水井旁,看背影像是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脚下虚浮,情形不大对。

  这一带的水井水量足,底部是沙石不致浑浊,用石砌了五尺见方的井栏,栏下尺余是清澈的井水。永州附近的山石土多,居民的使用器物有不少是石制的,建屋少不了石,甚至街道也是五尺长两尺宽的大石所铺设。天井皆是石板砌成,万一滑到,可能把脑袋砸破。

  中年人跌跌撞撞到了水井旁,伸手取井栏上搁着的木制水勺,手在发抖,上伸前倾伸勺舀水。

  “这人有病!”他自语。

  “噗通!”中年人栽下井去了。

  不远处角门旁有两名客人在聊天,其中一人大叫道:“店家快来,有人跌下井去了。”

  他急冲而至,丢下洗漱物,俯身伸手抓住了那人的背领往上提。井深仅六尺,如不是病人,淹不死失足的客人。

  中年人已喝够了水,仍在半昏迷中挣扎着叫:“水!我要水,我要……水……”

  两名店伙和数名客人奔近,方大郎将人放下,向紧张的店伙说:“这人浑身火热,病得不轻,快通知他的家属找郎中治理,不然麻烦得紧。”

  店伙推开双手,无可奈何地说:“客官,这人是三天前独自一人落店的,第二天就病倒了,哪有亲人照顾?”

  “他没有朋友?”

  “敝处一向太平,落店不必验路引,我们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呢。”店伙无可奈何地说。

  “那你们就该找郎中替他诊治。”他正色说。

  “是啊,西街的唐郎中已替他留下两服药,还是小的负责照料他吃。”

  “快将人抬回住处,在下替他诊治,快!”

  两名店伙将人抬走。中年人的床位恰好与他同房,中间只隔了四张床位。店伙替病人换了衣裤,他一面诊治,一面向店伙说:“请将他的两包药拿来给我看。”

  “已经熬给他吃了。”

  “药渣还在不在?最好把单方拿来。”

  “没留下单方,药渣还在。”店伙一面说一面都了。不久,带来了药罐。

  方大郎出房将药渣倒在床上,检视良久,摇头说:“店家,你们定是已先交代郎中,不愿多出诊金。”

  “这……这位客人三天来,连房钱都没给,行囊中只有六七串钱,那来的余银付诊金?小店也负担不起。”

  “哼!人死了贵店还得打官司呢。”他悻悻地说,回身入房又道:“快取笔砚来,在下开张单方。”

  他将二两银子连单方交给店伙去抓药,先给病人服下一些药散,不住以冷水浸巾替病人拭身与覆额,许久,病人安静下来。

  等药汁送到,病人服下了药,片刻方神智清醒,已得掌灯时分了。

  同房共有六名旅客,彼此皆能衷诚相助,帮助他换水取物,毫无怨言。直等到病人完全安静下来,大家方松了一口气。

  病人的热度徐徐消退,清秀的脸蛋上仍然发红,干裂的嘴唇不再流血。看年纪,这人约在二十十上下,五官端正,一表人才,不像是个低三下四的人。

  方大郎至外厅进食,回房时病人已经完全清醒。他到了床畔,含笑问:“兄台是否感到肚饥?昏沉感仍在,对不对?”

  病人嘴唇牵动,无神的眼睛艰涩地向他注视,久久方有气无力地说:“谢谢你。是你将我从鬼门关里拉出来的?”

  “在下只是拉你一把而已。”

  “此恩此德,没齿难忘。”

  “没什么,同是天涯沦落人,互相帮助,理所当然。兄台体格特异,半天工夫便烧退神清,转危为生,确是奇迹。好好歇息,大概三两天工夫,你便可以下床了。”

  “请问兄台贵姓?”

  “敝姓方。兄台……”

  “在下姓沙,名步衡。”

  “沙兄不必多费精神了,早早歇息养神。”

  “在下……”

  “你定然感到腹中饥饿,但必须忍耐,暂时不能进食,明早我再替你弄些清淡粥糜充饥。”方大郎说完,拍拍对方的肩膀又道:“同房的乡亲都是古道热肠的人,如有所需,出声招呼便可,不必客气。”

  沙步衡本想唤住他,告诉他一些事,但终于忍住了,闭上眼睛养神。

  后进独院中,先后来了两批客人。由于后院与上房的客人另有走道出入,因此并未惊动外面的人。

  一早,方大郎热心地察看沙步衡的病况,然后匆匆招来店伙,交代店伙准备病人的食物,方独自别侧院的偏僻处松筋骨。

  他取来了一碗加了药的清粥回房。同房的旅客正拾掇启程,纷纷地向他和沙步衡殷殷道别,珍重叮咛。

  室中一静,他扶起沙步衡,笑道:“起来吧,进些食物。至迟今晚子夜时分,病即可离体。”

  沙步衡今天精神甚佳,目光已有神彩,接过粥碗道谢毕。凝神注视着他问:“方老弟今年贵庚?”

  方大郎大感突兀,但仍信口答:“在下虚长十八春。”

  “哦!你很年青哩!但不如老弟在江湖闯荡了多少日子?”

  “闯荡?三月以前,在下仍是游历天下胜境的书生,目下是有家难奔,有国难投。”他心情沉重地说,眼中涌起愤怒与无可奈何的神情。

  沙步衡一面慢慢进食,一面信口问:“是受了冤屈么?”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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