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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小敏已经沉沉睡去,盖着士廷的外衣御寒。

  一艘大船从上游下放,三张帆鼓风飞驶。士廷站在一座大石上,挥手大叫:“船家,靠岸,靠岸,救命哪!”

  船在两里外,这一带山区又是强盗出没的地方,而且又是大船,即使船夫能听见,也不会靠岸自找麻烦,他几乎叫破了喉咙,船却渐去渐远。

  姑娘被叫声所惊醒,睁眼一看,朝霞满天,她挺起上身。一眼便看到滑落的衣衫,那是方士廷的青直裰,她感到浑身热烘烘地,芳心狂跳,衣上传来一阵男性特有的气息,令她感到一阵昏眩,她似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可感觉血脉中血液的流动声息。

  她今年已是十五岁出头,跟随爷爷闯荡江湖,游戏风尘沿途卖唱,早识风情,诗词这玩意,给卖唱的人唱出,准不是大江东去一类作品,而以温庭筠、柳三变的艳词为主。目下的青楼歌会,谁又不唱“柳七”词?谁又不唱“洞房记事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何期小会幽欢,变作离情别绪。”这一类男女情词?

  这类艳词由一位小女口中唱出,便以沾上了“伤风败俗”的流毒了。加上她的家庭背影大有问题,乃母是湘西八怪之一,而且是苗女,这就够了,再加上乃祖燕中孚早年是个无恶不作的黑道人,想想看,那该多糟?

  小丫头情窦早开,不难想象她这时的感觉了。

  身上的痛楚浪潮已退,只感觉到胸口仍有些少隐痛而已。她缓缓站起,整好衣裙,晨风一吹,顿觉精神一震。她深深吸入一口气,提吉士廷的衣衫,向远处的士廷走去。

  在朝霞映照下,她看到士廷英俊的侧影,看到士廷赤着上身,那身结实雄壮的肌肤,令她感觉浑身发燥,喉部发干,一阵难以言宣的感觉,像电般震撼全身,心房异样地跳动,几乎难以举步,怔怔地以焕发着光彩的秀目,盯着士廷发呆。

  士廷并未发现她,将手中的石块恨恨地掷入水中,冲远去的船影骂道:“该死的!我不相信你们都是聋子。”

  他移目向上游眺望,眼角看到姑娘了,先是一怔,接着挥手叫:“不要起来,江风料峭,小心着凉。”

  她感上心头,流下了两行清泪,喃喃地说:“这一辈子中,我白活了十五年,从来没有人如此关心我,连娘也从不过问我的喜悦与悲伤。”

  士廷见好不言不动,吃了一惊,跃下巨石向她奔来,惊问道:“燕姑娘,你……你怎么了?还哭?不舒服?”

  她仍在流泪,指指心口颤声道:“我……我这……这里痛。”

  士廷接过外衣,温情地替她拭泪,柔声说:“等会到了市镇,我替你捡两服药吃,便不会痛了,三两天之内,保证可以霍然而愈,不必耽心哪!”

  “不是创口痛,而是心痛。”她饮泣道。

  “甚么?你……你有心气痛?这症麻烦得紧,但我可以替你根治……”

  “恩公,我是说,你一个陌生人,也伸出你慈悲的手,把我从死神手中救出来,而……而我爷爷……”

  “小姑娘,不要多想,在当时,令祖委实无法救你,他也是不得已,你怎能怪他?”

  “是的,我不能怪爷爷,但我却在生死关头舍命救他老人家,他却……唉!你……”

  “我恰好有能力救你,假如我也身陷危境,也不可能救你的。”

  “谢谢你的开导。”姑娘说。

  “真糟!恐怕不容易找到船呢。”他岔开话题说,向湖中眺望。

  姑娘的目光,在他的身上转,他发觉姑娘不再说话,收回目光,发觉姑娘用异样的眼神向他的身上盯视,不由一怔,方发觉自己失礼,讪讪一笑,穿上衣衫说:“我身上原有八处剑伤,加上昨晚的一剑伤胁,龙飞已在我身上留下了九处剑痕了。”

  “哎呀!你……”

  “小意思,都不严重。”

  “日后你……”

  “我在苦练。我想除非他能在近期内要了我的命,不然,终有一天,我把事情弄清之后,我会加倍奉还,我认为我有此信心。”他恨恨地说。

  “皇天不负有心人,你会办得到的。”

  “是的,我会办得到的。”

  “你的伤不上药?”

  “不要紧,皮肉之伤算不了甚么,我这人除非让人把头砍下来,不然死不了。咦!上游来了一条船。”

  一艘小乌篷刚绕道南面的山角,顺流而下,像是渔船,只有一名船夫,操着双桨,状极悠闲,顺风顺流不用费劲。

  船夫赤着上身,壮实如牛,远远地便可看到胸前浓浓的黑毛,一面划桨,一面亮着大嗓门,唱着济公禅师的劝世文:“南来北往走西东,人生恰是采花蜂;采得百花成蜜后,到头终是一场空,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曾在手中!”

  唱声嘹亮,居然有板有眼,颇为自得其乐,士廷奔上一座巨石,脱下外衣不住挥舞,大叫道:“艄公,请靠近,请靠一靠。”

  歌声倏落,小舟加快,不久便泊近岸边。艄公收了桨,抓起缆绳跳上岸来。

  士廷已将剑放入包裹中,挽了姑娘走近陪笑道:“艄公大哥,在下从庐山下来的,到了此地无力再走,可否请大哥方便一二,送在下到大姑塘,愿以五两银子相酬,尚请大哥方便。”

  艄公是个四十来岁大汉,豹头环眼,身材壮实,剽悍之气外露,目光落在姑娘身上,姑娘泪痕未干呢。

  “这位小娘子是甚么人?”艄公眼鼓鼓地问。

  “她……她是舍妹。”士廷睁着眼睛说谎。

  “唔!是你的小妹子?不是拐带的?”

  “艄公大哥笑话了。”

  “你真有银子?”

  士廷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姑娘根本就是孑然一身,身无分文。他赶忙掏出一锭银子,笑道:“有,有,五两银子为酬,大哥可先收下。”

  “我可没有五两银子找给你。”

  “那就到大姑塘再换我好了。”

  “不,十两银子到大姑塘,去就去,不去就拉倒。”

  “好,好,十两就十两。”

  大汉一把夺过十两银子,塞入腰带怪笑道:“呵呵!上船。小姑娘,要不要扶?”

  “不必了,在下会照顾舍妹的。”

  两人人了船,艄公一跃而上,丢下绳索,船猛地向外滑行,艄公架好桨,用打雷似的大嗓门叫:“钻进舱去,免得碍手碍脚。”

  两人钻进舱,士廷附耳说:“这艄公红眉绿眼,不是好路数,要小心了。”

  “士廷哥,我……我不会水。”姑娘惶然地说。士廷对艄公称她为妹,她便顺理成章称士廷为哥,不再称恩公了,这是名正言顺的事,并不足怪。

  “不要紧,一切有我。”他沉着地说,自信地一笑,示意姑娘宽心。

  “你识水性?”

  “走江湖的人不会水性,最好别在江南水乡鬼混。”

  两人在舱内嘀咕,艄公的宏亮歌声又起:“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

  船轻水急流风顺浪,舟行似箭,连越数座高山,前面出现一处山脚下的小湖湾,浪涛拍着山崖,发出雷鸣般的震鸣。

  船向湾内行,转向了。

  士廷是行家,感觉有异,伸出头来一看,问道:“艄公大哥,为何不往下放?”

  “到湾里有事,在下的船,并不是专为载你们而来的。”艄公怪笑着说。

  “哦,在下多言了。”

  “少说话活得长久些,俗话说祸从口出。”艄公乖戾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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