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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太平了,不屈的许州人,从四面八方重返故里,从瓦砾场中重建家园。直至本朝末年,又被流寇一把火烧得土焦地裂,许州城几乎翻转。

  州衙门在城北,前有鼓楼,后是北大街。市中心是陶侃祠,前临十字街口。西大街孔庙前岔出一条横街,通向西门内道,道尽处便是高阳坊。高阳苟家的高楼大宅,是许州城中最宏伟的大厦,最高的一座大楼,便是有名八才子楼。

  八才子楼的后面,是高阳坊后街,旧称西豪街。街两端西出西门,东至南大街,是一条阔敞的大路,西南行的车马,皆在这一带找宿处。

  八才子楼的正后方,相距不远便是南北骡车店。对街,是七星药行。这两栋大厦,当然没有八才子楼宏丽。

  八才子楼原称八龙楼,高阳坊称西豪坊。其实,荀家的子孙已经人丁衰微,荀神君(名淑,字季和。东汉人。八子有才名,时称八龙)的余荫,保不了千百年的后代子孙,这也是高阳坊内有西豪街的原因。

  西豪里(汉称里,本朝称坊)之所以改为高阳,是因为荀氏八才子可比美高阳氏八才子,所以改名高阳,其实天知道目下那几个姓荀的人,到底是不是荀神君的子孙?目下的八才子楼,是官府向本城的乡绅募款建起来装门面的。平时,八才子楼是官府和地方名流吃红烧蹄膀穷聊天的所在。

  南北骡车店占地甚广,前院建有宽广的停车场,有成行成列的牲口栏,有神气的车阶,有枣木栓马桩。从院门至客厅,两丈阔的走道旁,种的不是槐也不是柳,而是柳树。浓荫将路面盖住了呢!

  骡车店不仅是做车生意,有供代脚力的长程健马,有驮货物的健骡,有脾气倔强但自己知道回店的短程小驴。后面一连三进六厢,是供客人落脚投宿的客房。厢,是上房;进,是苦哈哈们住的大通铺。

  南北骡车店的店东李豪,在地方上是大名鼎鼎的财主士绅,乡下有田,城里有店,为人豪爽而和气。年纪只有四十余,地方上的富绅称他为豪公。有钱有势,该他神气,称公有何不可?地方小泼皮,则叫他李爷。

  江湖朋友,叫他武林绰号──鹰爪李爷,因为他的鹰爪功可以抓石成粉,两百斤的光滑石鼓他可以只手抓起来抛出三丈外。

  南北骡车店生意兴隆,店里忙得不可开交。货、客车进进出出,车轮吱吱叫,牲口骡、马、驴“唏……聿聿……”叫个不停,相当吵闹。但他鹰爪李家用不着忙,他有他的应酬,在店的时候少,在乡下忙庄稼的时候多。麦子该快到收获的时候了,乡下比城里忙。

  这天,万里无云,暖洋洋的大太阳高照,是初夏的艳阳天。三匹健马从西豪街的东面小驰而来。马是好马,人更俊,那是鹰爪李爷和他的两名随从。

  鹰爪李爷人生的富态,天庭饱满,地角方圆,剑眉虎目,鼻直口方,三绺黑长髯挥拂胸,身上的紫蓝色长袍光闪闪,信马小驰奔向不远处高大的牌楼式店门。

  河南一带,车马比任何省份都多,任何一座城市,必定有几条宽阔的街道,不像其他省份的街道屋檐对屋檐,大白天做生意连客人的脸也不易看清。西豪街真宽,宽得可以四车并行。

  “克勒勒!克勒勒!”蹄声不徐不及,甚是悦耳。

  已经是巳牌正,街两侧行人甚多,街旁的大槐树有些人在嘀嘀咕咕谈买卖,街心车马来往不绝。

  鹰爪李豪突然用鞭向前面一指,扭头向一名豹头环眼的随从低说:“李升,前面这位穿紫劲装朋友,你看像不像路人?”

  “不像,马儿蹄不沾土,鞍后没有马包,衣不沾尘,恐怕是本城的人。”李升驱马凑上答。

  前面五六丈,一匹健马徐徐轻驰。马上人是个穿紫色劲装、佩剑挂囊的高大大汉,只能看到背影,安坐鞍上状极悠闲从容。

  近了,街右是建有牌楼式大门的南北骡车店。街左,七星药行的招牌挂得高高地。店门口两盏大灯笼,各漆上四个大字:七星药行。

  紫衣骑士轻抖缰绳,健马向左靠。

  “唔!是姓于的党羽。”鹰爪李爷说。

  “不对,主人,恐怕是客人。”李升目光如炬,一语道破。

  “我们留意些。”鹰爪李爷说,马儿奔入店门。

  南北骡车店的店门是牌楼式的,两侧有高与腰齐的矮围墙,墙内种了一行柿树。从店门至大厅口,还有一箭之地,远着哩!

  三人在门内下马,鹰爪李爷举手一挥,另一名骑士牵坐骑往里走,他和李升闪在一棵柿树下向对街看去。

  紫衣骑士在七星药行下马,将缰绳接上了栓马桩,神目如电,先向四周打量,尤其对南北骡车店留神。打量片刻,大踏步入店。

  这是一间三座大门的大药行,一眼便可看出店中做的批发生意,没设有大夫。一般设有大夫诊病的药店,习惯上称某某堂而不称行。

  店堂宽阔,右方是一列长柜台,柜台后是一层层药柜,两个伙计一位夫子似乎闲得紧,在柜台上下棋,棋盘上黑白子快挤满了,正在生死关头。因此客人上门,下棋的和观战的都忘了招呼了。

  另一边,不少小伙计在切药和包封丹丸,大闸克察察,小石辗吱戛戛,见客上门也不理不睬的,忙他们自己的活计。

  紫衣骑士脚下甚轻,皮靴子轻得像猫爪子,左手接着剑靶,右手轻摇着马鞭,大剌剌往棋士们的柜旁一站。

  没有人招呼,棋盘上黑白两方都吃紧,正在向对方的内部空隙偷袭,忙着哩!夫子在旁指手划脚,满头大汗替白子帮腔。

  蓦地,一条马鞭伸到,冷叱声震耳:“第一星,第二星……”第一星附近四五颗黑白子平空飞走,接着第二星附近的棋子也跳走了。

  三位棋士吃了一惊,未抬起头咒骂声已先发:“那一个王八蛋……咦!哎唷!”

  骂的人是持黑子的伙计,骂声未落,便看清了原来是个陌生人。接着,陌生人的马鞭,狠狠地在他脑袋上抽上一记,痛得他鬼叫连天,抱头缩下柜底去了。

  “你……你怎么动手打人?”夫子叱喝。

  紫衣骑士冷哼一声,冷笑道:“大爷走遍天下,没有人敢骂我一声,这厮该死,一马鞭便宜了他。”

  “你……你是谁?”

  “我,飞龙秋雷。”

  夫子眉紧锁,说:“阁下姓飞?这姓少有……”

  “呸!飞龙是绰号,大爷姓秋名雷。”

  夫子知道不妙,看来人声势汹汹,八成儿找麻烦来的,手向后厅门一摆,一名小伙计丢下活计往里走。

  他勉强堆下笑,问:“爷台有何贵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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