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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


  厅内的两僧一俗,正围坐在八仙桌前倾谈,毫无倦态。

  无亏大师喝了一口茶,缓缓地说:“云门法兄,依老衲看来,你们飞仙岭那件事,做得似乎鲁莽了些。”

  “法兄之意……”云门僧迟疑地说。

  “那四海游神并非为向紫云娘献名单而来的。”

  “然而这事却是千真万确……”

  “法兄请听我说,目下四神行踪不明,似乎不在成都,而四海游神并未与四神接头。假如四海游神真要向四神献名单领赏,在大奥谷他为何不随血雨剑入川,还用躲躲藏藏担惊受怕不成?”

  “出重赏的人是紫云娘,而不是血雨剑。”云门僧接口。

  “但血雨剑岂可不护送他入川?此事大有可疑。”

  “四神之间,分途奔走天下各地,功艺超凡入圣,复有官府协助。紫云娘认为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血雨剑自信有能力寻获要找的人和物,他有不少眼线朋友相助。阴风客则相信自己的机智,事无不成。旱天雷性情刚愎,精明慓悍,迷信武力。他四人表面上合作无间,事实暗中各行其是,各有打算,仅对胡大人效忠一事是相同的而已。因此,吴小辈不敢与血雨剑碰头,必须找到紫云娘方可高枕无忧。”

  锦城馆主长叹一声,苦笑道:“名单到底牵涉到什么人,大师可否见告?”

  云门僧凄然一笑,叹道:“这件事天下间的人,知者寥寥无几。据贫僧所知,听说张三丰道友、少林的明业大师、峨嵋的一心长老,和已去世的天罡星黄忠海黄大侠、被害的西海怪客鲜于前辈,他们五人皆有这份名单。听说,此外还有几个人有,但已不是贫僧所能知悉的了。名单事关极端秘密,万一落在官府或不肖江湖人手中,将会掀起狂风巨浪。至于其中之秘,贫僧却不知其详了。”

  锦城馆主听到这些天下闻名的大人物牵涉在内,知道事态严重,不敢追问,转变话锋道:“四神散布天下各地,各行其是,这次有三神聚会四川,至少目前成都已是风雨满城……”

  云门僧的话尚未说完,面向破窗的无亏大师已倏然站起,他吃了一惊,住口站起转身。

  破窗外,站着脸涌冷笑的秋华,一身黑衣,背系长剑。

  锦城馆主一声怪叫,向窗口急冲。

  秋华一闪不见,白芒破空而飞。

  “施主慢走。”无亏大师高叫。

  “啊……”锦城馆主狂叫,身形一顿,右大腿前钉着一把飞刀,入肉三寸以上。

  云门僧冲至窗口,飞身跃出。

  “哈哈哈哈……”长笑震天,秋华恰好在等着他,长笑声中,“噗”一声拳头着肉,向下落的云门僧肚子上挨了一记重拳。

  这一拳力道奇重,身在空中的云门僧骤不及防,怎吃得消?人向下落并向后退,“砰”一声背部着墙,抵在窗沿下,狼狈地向下挫,双手上封。

  秋华岂容他封住?一手劈开他的手,“噼啪噼啪”连抽他四记阴阳耳光,但见身形一闪,已远三丈外,消失在房屋的暗影中,一闪不见。

  “嗯……哎……”云门僧坐倒在窗下穷叫,脸上先白后红,最后变青,片刻便肿起老高,指痕宛然。

  无亏大师照顾锦城馆主,等发觉云门僧挨揍,追出窗外时,秋华已经不见了。

  老和尚扶起云门僧,切齿向黑暗的角落叫:“吴施主,你未免欺人太甚,老衲可容你不得。”

  等房四周闻警赶来的其他四位守夜人赶到时,秋华早已走了个无影无踪。

  贼去关门,门虽关了,屋内的人却不敢安心睡觉,足足乱至天色大明。

  朋友众多戒备森严的聂家,被秋华两进两出如入无人之境,消息次日一早便从邻居口中传出,吓破了成都府英雄们的虎胆。

  飞仙岭十面埋伏的事,早已在江湖上轰传,武林震动,江湖骚然,这件事再传出,加上昨天追魂判官失手的消息,四海游神的名号,愈来愈响亮,不但掩盖了五虎三龙,而且有直追武林五老的态势。

  风雨成都,武林骚动。

  次日,华山老人和伏龙尊者一群人,应无亏大师之邀,到聂家作客。

  华山老人不愧称老江湖,他说服了动了嗔念的无亏和垂头丧气的云门僧,着手巧安排,自有一番布置。

  白天,秋华不想生事,以免惊动官府,到底有点不便。

  府城的西端,另有一座小城,俗称少城,目前是成都县衙的所在地,城西南角,有一座草元堂,是汉代文豪扬雄的住宅,本地人称扬雄宅而不叫草元堂,以免和碧鸡坊外的词公草堂相混淆。

  这是一座颇负盛名的园林盛地,中间建有一座载酒亭,和一座名不副实的墨池,是本地的名胜游览区之一。亭四周遍地栽种着成都的名花海棠,形成辐射形的花丛,高度皆在一丈以上,中间形成走道,每条走道必定左是贴梗海棠,右是垂丝海棠,春日海棠盛开,贴梗先开,垂丝接着伸出细长的花梗,这一带便成了花海,成都海棠的王国,每一家几乎都多少栽上几株,最负盛名的虽是府衙四面的海棠楼,但那儿是大官巨宦的游乐地,百姓小民沾不到边。草元堂虽比不上海棠楼,但它是大众可去的地方,那些带有猖狂气味的骚人墨客,宁可到草元堂而不到海棠楼,免得见了那些大员们反胃。

  黑煞女魅昨晚陪秋华到聂家闹了一夜,女孩子到底体质先天上不如男人,她必须休息。秋华精力充沛,他一早便到了草元堂,徘徊在叶已变色的海棠丛中。秋风起兮,微风带来了凉意,他穿了一袭青袍,里面系了皮护腰,未带兵刃,信步向亭中走去。

  天色尚早,附近罕见人迹。他一面活动手足,一面在沉思对付聂馆主的可行策略。

  接近了载酒亭,突然听到一声低弱而颤抖的呻吟从亭中传来,这几天中,一早他便到亭中散步,他爱上了这附近的幽静,直等到园中有人往来,他方返回秘密隐身的地方。

  听到呻吟声,他感到一怔,来得太突兀,显然发自年纪甚小的病童口中。

  他不假思索,急步向亭中走去,老远便看到一个衣着褴褛的小童,蜷伏在亭脚下抖索,上身的单衣破烂得像乞丐的百宝衣,有几处已看到肌肤,在冷风中颤抖着,手脚已冻得发青。

  他急步走近,火速脱下青袍,先盖在小童身上,扶起小童急问:“小弟弟,你怎么啦?”

  小童的脸蛋生得蛮清秀,只是身上太过肮脏,手脚和头脸沾有泥迹和污印。看年纪,约有七八岁左右,身材倒生得结实健康,不像个贫寒人家的小孩。

  小童仍在颤抖,张开无神的双目,颤声低叫:“我……我饿,我……我好冷。”

  “你的家呢,为什么不回家?”他问。

  “我……我找不到家了。”

  “你的家在哪里?”

  “在……在龙……龙什么……”

  “龙什么?”

  “我……不知道,我哥哥知道,要问他才行。”

  “他呢?”

  “在家里。”

  秋华抓抓头皮,苦笑道:“再想看,你的家叫龙……龙什么?”

  “龙……龙什么?”小童反而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龙。”

  “姓什么?”

  “我爸爸告诉我,说我姓周。我哥哥也姓周,我叫他大癞子,不叫他哥哥。”

  “你的家在哪一条街?哪一坊?”

  “我们村里只有一条街,我家里有四间房,我和大癞子住里面那一间。”小童不冷了,话说得很自然。

  “你们村里只有一条街,那就不是在城里了。”

  “我们那里没有城,有一条河,有长长的河堤,可以在河里玩水打水仗。”

  “哦!你是怎样到城里来的?”

  “我跟李家大叔进城来看热闹的。”

  “李家大叔呢?”

  “不知道,昨天……前天……不,是昨天,不见了。”

  “他丢下你不管了?”

  “不知道,街上人多,他就不见了。”

  秋华无可奈何,问不出头绪来,说:“我带你去吃东西,然后送你到衙门……”

  “不……不……”小童张皇地叫,狠命地挣扎。

  “你怎么了?”秋华讶然问。

  “我不进衙门.衙门的人好凶,要打屁股,要坐牢,要……”

  “你别怕,衙门里也有好人,他们会送你回家。”

  “不!我不敢,我……我怕。大叔,我……我怕……”

  秋华被缠住了。在墨池旁的一座假山高处,一个青衣人藏身在假山中,一双阴狠的眼睛,远远地瞪着亭中的动静,口中吐出了七个字:“上钩了,这狗小辈。”

  秋华抱起小童,笑道:“好,我们不上衙门,去找人问问你的家在何处好不好?”

  不管小童肯是不肯,抱了就走,将近园门,劈面碰上一位早起的老人。他上前欠身含笑问:“老伯你早,小可有事请教。”

  老人看到他的皮护腰,看到刀插中有刀光,吃了一惊,惶然问:“壮士有……有何见……见教?”

  秋华将小童迷失,在亭中的事说了,并说出小童先前所描述的村附近景象。

  老人略一沉吟,说:“听小哥儿所说,似乎是离城不太远的地方,小娃娃能走多远?那儿有河,有堤,有……唔!龙什么……哦,城西南五里地,有一座龙爪堰……”

  小童突然叫道:“对啦!龙爪堰,好长好长。我们家叫龙爪村。”

  老人点点头,笑道:“那儿确有一座龙爪村,就在都江河旁,往西南走只有五里路,很好找。”

  “谢谢指引,打扰老伯了。”秋华欠身向老人道谢,大踏步出园,一面向小龙说:“我们去吃点东西,再送你回家。”

  “大叔,你带我回家好不好?”小龙满怀希冀地问。

  “好,五里路不远,我抱着你回家。”秋华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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