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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五


  还好,四神并未追究后事。藏匿在各处的群雄,眼看一月中并未发生变故,悬在半空的心方行落实。

  聂馆主在返回成都之后,立即早作安排,将家小迁至城内,暂避风头。他在大慈寺旁有别业,城里不但安全,而且他与大慈寺的知客僧无亏大师交情深厚。无亏大师是一个隐世的奇士,身怀绝学,却不为世人所知,只有聂馆主知道老和尚是个世外高人。

  大慈寺面对雪锦楼,楼高三层,登楼远眺。全城景色一览无遗,是市民的游玩处所,每年七月七日男女老少登楼观夜市,车水马龙热闹非常。

  大慈寺建于唐朝至德中叶,寺前的大匾额大书“大圣慈寺”四个大字,出于唐明皇手笔,是本寺的无价至宝。寺产甚丰,占地十余亩,三间大殿堂金碧辉煌,有两百间僧舍禅房。自从朱皇帝下令各地寺院集中管理之后,各地的小庙拆的拆了,倒的倒了,和尚们绝对禁止娶妻,禁止过问俗务,禁止游荡,禁止收小和尚为徒。因此,大慈寺收容了不少散僧,所以人数己超过两百之数,却没有小和尚执下役。

  别以为出家做和尚痛快,可以好吃懒做,那就错了,大明皇朝的和尚真是苦到了家,谁也别想快活。尤其是大慈寺院,阶级分得比官府还严格,要想升任首席知客僧,大概要干上三二十年方能有望,而且不但要功德修得多,更要口才目光样样精明才够资格。

  无亏大师是首席知客,手下有六名助手。这是说,他已经是年过花甲的人了。

  聂馆主的住宅,在大慈寺的东面不远,是一栋五进大宅院,前有高高的门楼,两侧的院墙高有一丈二尺,占地甚广而且环境清幽,里面院子的大花园,栽着各种蜀癸、木莲、芙蓉……美不胜收。

  这天,是八月初六。一早,聂馆主带了两名小厮,到大慈寺找无亏大师下棋聊天,其实是商量返回沱江镇的事。近来风声已息,该回家了。

  飞仙岭雾海混战,四神和云门僧双方的人马,都以为秋华已落到对方手中,一月来,双方都转入地下活动。四神的人当然知道白道群雄的底细,苦于找不到他们参与的确证,照过脸的人,已经全部被杀或自尽,未留下活口,因此找不出主谋的人,自不能胡乱入人于罪,所以只能暗中侦察,不再出面公然活动,偃旗息鼓,但外弛内张。

  云门僧的人,个个心怀鬼胎,有些逃亡在外,有些迁地为良,有些隐遁山林,逃匿四乡暂避风头。

  眼看一月过去了,双方都松弛下来,至于秋华的下落,双方都毫无消息,似乎秋华已平空在人间消失,死活不明,在表面上,谁也不敢提起秋华的名号,但暗地里,四神的人并未放弃寻找的希望,云门僧的人,也暗中侦查,双方都希望能获得秋华的确实下落。经一月来的拖延,总算冷下来了,聂馆主认为暂避风头的时期可以结束,打算举家返回沱江镇纳福啦!

  聂馆主前脚离开宅院,后脚到了一名十一二岁的小顽童,找别门房送上一封白帖,说是有人给了一百文,要他将帖送到,丢下帖一溜烟走了。

  帖上只写了九个大字:“江湖浪人四海游神拜。”

  门房心中有数,大吃一惊,赶忙派仆人带了帖子,飞奔大慈寺呈送主人。

  无亏大师的禅房中,共有三位客人。主人无亏大师年已花甲,身材高瘦,显得脸貌清癯老态龙钟,慈眉善目,举动从容不迫,除了一双老眼依然明亮之外,外表毫无过人之处,常人只知他是个有道高僧,却不知他是个精于技艺的武林健者。

  客人除了聂馆主之外,另一人是云门僧,第三位客人,赫然是追魂判官罗奇。

  追魂判官还不算太胡涂,他一面品茗,一面向众人说:“有关名单的事,愚意认为,此中恐有误会,诸位可否深入详查?不必贸然与吴小辈与及四神为难才是。”

  云门僧摇摇头,苦笑道:“不至于有误会,他身上带有西海怪客的名单,定是千真万确的事,绝非江湖朋友捕风捉影陷害于他。”

  “就算他确有各单,也不能武断地认为他持名单前来找紫云娘求赏哪!同时,西海怪客之死,并不能证明是吴小辈下的毒手……”

  “他已经向天残丐等黑道人物承认了。”

  追魂判官仍然摇头,笑道:“他这人比在下更骄傲,更猖狂,要说他肯低声下气用名单向紫云娘请赏,在下不敢置信。他在江湖浪迹,虽说行事乖张,与黑道人士作对,也和白道朋友为难,但所行所事并无大恶,还不至于见财起意……”

  “施主的意思是说……”

  “在下认为,这事必须小心从事。一月来,此间风平浪静,四神的人仍在暗中找他。以那天飞仙岭的情势看来,吴小辈与四神的人会合,可说易如反掌,但他却急急夺路逃命,可知他并无与四神打交道的念头。在下并不是存心替他辩护,其实在下志在将其置之死地而后甘心。但要不要他的命是一回事,是非黑白又是一回事,在下并不能因为他与在下有仇有怨,而故意歪曲情理陷害于他。”

  无亏大师接口道:“你们过去的事,老衲不知其详,但有一件事可以说明一切,就是吴秋华此人已失踪一月之久,而在四川的群雄并未发生任何变故,这说明了吴秋华并未与你们双方接头,也就是说,你们都误会了他。如果老衲所料不差,恐怕此事并未过去,一月之平静,如同风雨欲来的前奏,吴秋华将不会罢休。因此,他前来报复寻仇,将是无可避免的事。除非他死了,不然,他会来的,你们逼得他九死一生,他如果是看得破的老年人,也许会远走高飞图个平静,不幸他是个骄傲猖狂的人,他不会善了的。也许三两月,也许三年五载,他会来找你们的。聂施主想返回沱江镇,必须三思而行。”

  锦城馆主冷笑一声,不在意地说:“我倒不怕吴秋华,只怕四神探出我那天出力最多,逼吴小辈最力的人,四神前往舍下生事,我可有点寒心。”

  追魂判官立即接口道:“这就证明吴小辈并未与四神会合,不然,四神岂会轻易地放过你们?”

  云门僧念了一声佛号,说:“聂施主,为了老衲的事,引来这次不幸的灾难,老衲深感不安,真不知该怎样才能表示老衲的心头歉疚才好。无亏法兄说得不错,这时返尊府,也许尚算安全,但日后……”

  “呵呵!大师见外了,咱们武林人只知道义,不计利害,些须小事,何足挂齿?聂某不怕日后,只要四神在近期中不来生事,日后他们更无奈在下何,抓不住证据,谅他也不敢乱入人罪,难道他们不怕激起武林公愤不成?”锦城馆主泰然地说。

  语声刚落,房外有人敲着房门叫:“聂府差人前来,请见聂施主有事禀告。”

  “请他进来。”无亏大师叫。

  房门推开,聂府的仆人气急败坏地抢入,慌张地先向众人行礼,然后呈上帖子,喘息着说:“禀告主……主人,四海游神……派人前……前来下……下帖,请……请老爷过……过目。”

  锦城馆主接过帖子,脸色大变,急问:“他人呢?”

  “不知道。下帖人是个小顽童,他本人并没来。”

  追魂判官立即站起,说:“咱们去查查看,事不宜迟。”

  四人急急外出,径奔聂家。

  秋华穿了一袭青袍,站在雪锦楼上向下望,监视着聂家的动静,直等到两僧两俗进入聂家的大门。方冷笑一声,下楼而去。

  第二天,聂家聚集了府城左近的武林朋友,整整商议了一天。与会的三十余名当地的有名人物,有三分之二曾经接到秋华派人送到的白色拜帖,不由他们不慌。

  入暮时分,聚会的人陆续告辞。今天他们的决定,是放出眼线,找出秋华的落脚处,然后再决定如何下手。再就是呼吁同道团结一致,全力对付秋华。这些人中,有些并未参与飞仙岭之斗,但接到了极不礼貌的白拜帖,心中不免愤慨万分,也就兴起了同仇敌忾之念,发誓要将秋华置之死地,至少也要打个半死驱逐出境,方消心头之恨。人不亲土亲,秋华是外地人,成都的武朋友自然心向自己人,怪他们不得。

  曾经参与飞仙岭截击的人,接到帖子自然心中有数,不得不挺身与秋华周旋。未参加的人被蒙在鼓中,不知其故,但接到了白帖子,心中一气,便自然而然地以锦城馆主为核心,攘臂高呼团结对外,等于是中了锦城馆主拖人下水的妙计.真冤。

  三名锦江镖局的师父出了聂家的大门,一面走一面闲谈,从小街折入走向城南的的小巷。三人并肩而行.中间那人口沫横飞地向同伴说:“这位四海游神我曾经见过,那小子生得尖嘴缩腮,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高不过五尺,在江湖混了几年,闯出些少名头,便吃了豹子心老虎胆,到咱们锦城来撒野真是他娘的活得不耐烦了。孝老也是的,愈老愈怕事,些须小事,居然小题大做,叫咱们一再小心,简直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我可不信他那一套。不是钱某人吹牛,嘿!凭吴小辈那小子,我可没将他放在眼下,不遇上便罢,遇上了,哼!三拳两脚把他放倒,丢下锦江喂王八……”

  话未完,身后突然有人接口道:“各位,占住路不让人走,你们知道好狗不挡路这句话吗?”

  声音凄厉刺耳,十分无礼而难听。小巷子并不小,虽则三人并肩而行,喝了酒已有七分酒意,但两侧仍可过人,对方显然有意找茬儿来了。

  三人倏然止步转身,正待发作。

  街灯朦胧,他们看到身后发话的人,身材高大,戴一顶四平巾,穿一袭青袍,脸貌英俊,可是满脸神色肃杀,背着手冷然而立,虎目中闪闪生光。

  来人不等他们发作,脸色一变,变得笑容可掬,抢着往下说:“诸位是本城人,可知道锦城的掌故吗?”

  姓钱的师父狠狠地向来人打量,哼了一声。

  “要跟咱们谈掌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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