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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其实,他如果不作两败俱伤的反击,伤势便不至于如此严重的,真正重创他的人是八表天曹四个人,而不是三妖僧。

  八表天曹四人的掌力是从侧方及体的,而且比三妖僧晚一剎那攻击,那时,他已发出毕生精力所聚的元神精气,反击三妖僧雷霆万钧的致命掌功,恰好在精力将枯竭时,再受到四人的重击,几乎碎裂了他的躯体,如换了旁人,恐怕尸体早碎啦!

  司空碧玉与小孤受伤比他轻得多,他才是首当其冲的人,但三天之后,两位姑娘仍然无法挺身坐起来。

  朱黛倒是康复了,成了甘大嫂照顾病人的好助手。

  一早,逍遥公子与六合潜龙并肩坐在大树下行功练气,半个时辰后,他感到倦意甚浓,不得不停止行功,气机仍未复原,令他颇感心焦。

  “你不能操之过急。”六合潜龙关切地说:“可别忘了,你是死过一次的人,你没死是奇迹,欲速则不达,急于把气机用外力勉强疏导,是十分危险的事,幸运不会再次眷顾你的。”

  “我能不急?”他剑眉攒得紧紧地:“我担心我那边的人,现在他们已是孤立无援了,未能把威麟堡的人吸引在此地,我好恨。”

  “原来你是担心另一批人的安全。”

  “是的。再过两天,我一定得动身。”

  “就算你能动身,赶得及吗?只要你一露面,威麟堡的人将不惜一切代价对付你。”

  “到时候再说吧!为了我的事,几乎断送了司空姑娘,真抱歉。”

  “用不着抱歉,每个人做事都该自己负责,吉凶祸福各安天命,小丫头受伤不是你的错。过两天,我得带她过河,把她交给她老爹,千斤担子才算卸下。小老弟,我恐怕无法劝她走,得靠你帮忙。”

  “我?”

  “你没看出她对你有一份不平凡的感情吗?”

  “哦!我有一点感觉到了。”他没来由地叹息一声:“裴前辈,你得疏导她。我只是一个江湖浪子,我有我的野心和欲望,这段时日,正是我打根基的最重要关头,在三年五载中,我必须以无穷心力来建立我的威望,任何时候都可能被人杀死,我无法分心处理感情的烦恼和牵挂。碧玉姑娘只是由一点感恩之心所驱使,触动她那难以自己的少女情怀,过些天她就会感到不新奇了,会逐渐忘怀的,她不会因此而受到伤害。”

  “我担心的不是这些。”六合潜龙苦笑。

  “担心什么?”

  “她老爹。”

  “哦!我明白了。”他不住点头:“武林司空世家,三代侠义英雄,而我却是非正非邪似黑非黑的浪人,口碑极差的风流公子。”

  “小老弟……”

  “前辈请放心,人贵自知,我不会招惹司空家的人,虽则道不同势同水火,我仍然是尊敬司空家的。碧玉姑娘还是个孩子,我会尽力帮助你把她带走。”

  “那就谢谢你啦!”六合潜龙如释重负地说。

  可是,老怪杰发现逍遥公子的神情有点异样,眼中有飘忽的、深远的光芒,一种令人捉摸不定的神采,彷佛看到了某些旁人无法看到、无法体会出的遥远异象。这种属于灵性的神情变化,通常不会出现在雄心勃勃、无畏地迈进的江湖闯道者身上。

  逍遥公子根本没听清老怪杰的道谢,也没留意或深究老怪杰道谢的真正含义。

  “我想通了。”逍遥公子像是自言自语,先前飘忽的神情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神采飞扬,飞扬中有阴森的内涵:“我是不应该操之过急的,更不该存有乾坤一掷的念头。很好很好。”

  “小老弟,什么意思?”六合潜龙惑然问。

  “哦!没什么意思。”逍遥公子像是神智一清,脸上有阴森的笑意:“这几年,我遇见不少倾心于我的姑娘,不管她们的目的是什么……”

  “比方说……”

  “比方说阴魔夏秋姬,天香玉女……”逍遥公子似乎觉得必须含蓄些,保留些:“在我没受到致命损害之前,我都有容忍的气量。有目的的感情很好处理,难处理的是双方都动了真情,所以我非常的小心防卫自己。前辈其实不必带司空姑娘在这里躲藏,大可以真面目在镇上或县城落脚,威麟堡的人,一直就不知道前辈插手管这档子闲事,在这里太不方便了。”

  “我总算有些了解你的为人。”六合潜龙不再追问。

  “没有人真能了解我。”逍遥公子笑笑:“连我也不了解我自己。”

  “小老弟,你知道我不是指这些。”

  “前辈是指……”

  “你可以没有多少困难,成为司空家的人。也就是说,侠义门人即使不站在你的一边,至少不会与你为敌。但你不仅轻易放弃这大好机会,甚且不屑一顾。小老弟,今后也许咱们会有再共患难的一天。”

  “那可不一定哦……呵呵!”逍遥公子大笑,但老怪杰感到这种笑并不是出于快乐而发的。

  ***

  世间有许多疾病,时间是最好的治疗剂,会一天比一天好。而有些病,却是来日苦短,拖一天就多接近鬼门关一步。

  小孤与司空碧玉的伤病,是属于前一种,日见康复,而且复元得特别快。

  朱黛的针伤已经完全痊愈,她一直就对离开与否迟疑不决。

  四周全是丛莽,草木在大太阳下了无生意,似乎快要被烤干的茅草,可能等不到秋天就要枯死了。

  逍遥公子坐在大树下,抱着双膝下巴搁在膝盖上,目光落在坡下的乱草丛中,心神不属地注视着一对灰色野兔挖掘地下的草根。

  朱黛傍在他身侧,紧挨在他的身旁席地而坐,黑裙俏巧地散开,灵巧的双手正在用草叶编织一只小兔。

  “你希望我留下来吗?”朱黛像向自己发问,粉颊涌起艳红的色彩。

  “不。”他的目光仍没收回,语气坚决:“替我向令师兄师姐致意,后会有期。”

  “可是……”

  “谢谢你,你知道我应付得了。你要在江湖历练吗?”

  “我想,我还是回家算了,我没有师姐狠,没有阴魔或者天香玉女妖媚,也没有范梅影跋扈……就算我能比得上她们,我能得到些什么呢?”

  “你师兄姐在江湖风云了半甲子,你应该知道他们到底得到了些什么。”逍遥公子扭头注视着她:“老天爷!你已经有了这种看法和念头,在江湖将寸步难行,太危险了,不如早归。”

  “你呢?”朱黛伸手用力地抓住他的手臂,低下头回避他的目光。

  “我也经过不少挫折,也多次失败过。”逍遥公子用另一手按住她的掌背:“但我是男人我禁受得起挫折和失败,也不怕挫折和失败。我会继续接受各式各样的锻炼和挑战,有一天我将实至名归,或者身败名裂。”

  “我……”

  “朱黛,我喜欢你,你是个好姑娘。”逍遥公子手上的力道加重,语气诚恳:“但我们的看法不同,作法有异,感情调和不了利害冲突。假使你继续在江湖闯荡,我会把你当成竞争者,虽然我会尊重这段共患难的情谊,却不能保证今后我们永远没有利害冲突。”

  “我明白你的意思。”朱黛黯然地说:“情,只是男子汉遨游五湖四海中的一朵浪花。”

  “情,也是天地间最奇妙神圣的力量泉源。但如果我乔冠华相貌狰狞丑恶,身无分文,靠牧猪乞讨维生,情也就卑微得不值半文了。话譬喻得很难听,也似乎不伦不类,但却是实情。”

  “我们不能并肩行道吗?”

  “不能。”逍遥公子斩钉截铁地说:“我说过,我们看法不同,作法有异。令师兄行尸,能与司空家千幻剑合作吗?同样地,千幻剑也不可能和我走在一起称兄道弟。司空姑娘与六合潜龙裴前辈今天要动身,你呢?”

  “我……我想先走一步。”朱黛深深吸入一口气:“我要回家,不要送我。”

  “和他们一起走吧!彼此也有个照应。”

  “我师兄不可能与千幻剑走在一起,我同样不可能与千幻剑的女儿走在一起,尽管她曾经救过我。”朱黛整衣而起,深深地注视他一眼,急步走了。

  草地上,洒下她一串泪珠。

  逍遥公子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树林内,不自觉地叹息一声。

  “爷,希望她能慧剑斩情丝。”身后传来小孤不自然的语音。

  “她会的。”他深深呼出一口长气:“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姑娘,她知道志不同道不合的人,在一起相处久了,会有什么结果。”

  “情可以改变她的……”

  “小孤,情不是一块铁,也不是一块石头,那只是一种抽象的东西,会变的;连铁和石头都会变。世间有许多许多恩爱夫妻,你知道有多少对同床异梦?友情也会变,只有要好的朋友,才能变成最可怕的生死仇敌。亲情也会变,有弒父母的逆子女,为夺家产可以骨肉相残;当灾荒来临,父母们会易子相食……”

  “爷,不……不要吓我……”小孤酸楚地说。

  “小孤,我无意吓你,只是指出某些事实。等你长大了,你自然会逐渐明白的。等他们都走了,我们就准备动身,我们在这里耽得太久了。”

  “不等甘叔回来?”

  这两天,甘锋已化装易容潜赴下孟镇,等候河对岸传来的消息。当初出了意外,走得匆忙,没留下去向,因而消息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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