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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一个憔悴的女人,坐在席旁倚在树干上假寐。

  三炷香,插在席后,快点完了,距躺着的人脚后尺余。

  另一根招魂旛,则插在席头。

  不是死人,人仍有呼吸。

  不远处,出现一个满脸皱纹,鹰目钩鼻的老和尚,穿了青僧袍,人出现,声息全无。

  老和尚的右手抬起了,手伸出袖口。

  久久,没有动静。

  倚在树干上的女人脑袋转正了一下,苍白的脸孔,在绿色幽光的映照下,真像个鬼魅似的。

  终于,老和尚扣指疾弹。

  “啪!”女人耳侧的松皮突然爆裂。

  女人一惊而醒,背离开了树干,张开依然明亮的大眼,左顾右盼找寻声息的来源。最后,目光找到了老和尚,可是,她丝毫不觉得惊讶,仅漠然地、冷冷地,注视着这个幽灵似的老僧。

  “你们在干什么?”老和尚忍不住发问。

  语气一点也没有高僧的味道,声音也刺耳难听。

  “等死啊!老菩萨。”女人木然地说,但语气仍带了许多伤感和无耐。

  “等死?这个人?”老和尚指指草席上的人。

  “是的,我也是。”

  “你也是?”

  “是啊!”

  “我早晚会死的。”

  “不同的。老菩萨你死了,可以到西方世界成佛。我们死了,只有做鬼。”

  “老衲做了长年和尚,可没见过佛是圆是扁;活了快八十岁,也没见过鬼是是方。至于死,却看的太多了。”老和尚一面说一面走近,伸脚拨躺在草席上的人:“不能死在这里,把他搬走。”

  “不要动他!”女人尖叫,站起来了:“让他平静地躺着,能活多久就多久。你动了他,死了要你负责。”

  “哼!你这女人倒会放泼。”老和尚不悦地说:“居然要老衲负责。不能让人躺在这儿等死,赶快叫人抬到城里找郎中救治。”

  “谁也救不了他,郎中不行,佛祖不行,太上老君也不行,阎王爷也不行,你也不行。”女人的话像连珠炮:“要不,老菩萨帮帮忙,抬到寺里……”

  “寺里不收快要死的人,休想。也许,老衲可以帮你把人拖到江边,丢下水去算了。”老和尚说。

  “不……不要……”

  老和尚俯身,伸手去拖席上的人。

  “你动了他,他死了,你要负责。”女人跳起来尖叫,声音越来越大。

  “你不像一个也要等死的人。”老和尚放手,盯着女人冷笑。

  “我不要你相信,你相信与否和我无关。”

  “对,你死不死和老衲无关。问题是,你打扰了老衲,你即使不想死也办不到了!”

  老和尚左袖一拂,女人相隔丈外,突然飞翻而起,发出一声惊怖的惨叫,跌向另一株巨松。

  没有任何一个平常女人,敢在这种鬼打死人的山边树林内,点了一盏绿灯笼,挂起古怪的招魂旛,守在一个将死的人身边,度过漫漫长夜。

  而且,没有一个平凡的女人,敢面对这种不测的情势,有胆气敢作如此冷静的对话。如果有,那一定是极不平凡的女人。

  老和尚出现时,女人居然不狂叫救命,已经令老和尚生疑,这时更断定女人不是平凡人物,所以下手不留情。

  “砰!”女人撞在树干上,反弹落地,立即气息奄奄痛苦地呻吟。

  老和尚一怔,是个平凡的女人呢!

  终于,老和尚缓缓走近半昏迷的女人,定神一看,又怔住了。

  女人身内没穿亵衣和胸围子,天气热事属正常,撞树的地方有血沁出应该是正常的,但其他地方胸背各处也有血沁出就反常了。

  老和尚灰眉探锁,丑陋的老脸更难看了。

  一个功臻化境的高手,打杀一个平凡可怜的女人,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即使这位高手是人神共愤的宇内凶魔。

  “我怎么看错人了?”老和尚喃喃自语。

  女人浑身抽搐,开始挣扎,痛苦地撑起了上身,最后终于艰难地缩坐在布满松针的地面上,身上有不少地方血迹在扩大,连手臂也有血染红了衣袖。

  女人不理会身畔是否有人,艰难地,一寸寸地向草席上的人爬去。

  一只云鞋踏上了她的右肩,将她向后顶。

  她的上身随势上仰,一双无神的眼睛,死板板地注视着用脚撑她的老和尚。

  “嗤!”裂帛声乍起,老和尚竟然将她的外衣撕破了,一定是个不守清规的和尚。

  少女的身体应该是可爱的,但这位少女裸露的上身一点也不可爱,一条条结了痂的伤痕,几乎纵七横八布满全身,身上所涂的药膏又蓝又黑,涂敷得几乎看不到皮肤的空隙。而有些地方,因击撞而震裂的伤痕,缓缓流出鲜血,令人触目惊心。

  “你受到鞭打,有好些天了。”老和尚冷冷地说,收回腿。

  女人颊肉抽动了几下,木然地向席上的人爬挪。

  没有人哀告,没有人求饶,没有人叫号。

  女人爬近了,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伏在草席上人的胸口。

  一只手拉开她,另一只手去掀席上人覆盖在身上的灰白色布单。

  “请……请不要动……他。”女人哀叫着,泪如雨下。

  “他还没死。”老和尚说。

  “快了,让……让他多活……些时辰……”

  “他是……”

  “他是被……人毒死的,佛……祖慈悲也救……不了他……”

  老和尚哼了一声,蹲下身仔细地检查席上人的五官、呼吸、脉息、气味……然后拉开那人的外衣,检查皮肤、肌肉、筋骨……

  “该死的!”老和尚站起来脱口骂。

  女人颤抖着,将布单仍替那人盖好。

  “有多久了?两天?”

  女人点头。

  “他仍有一天可活。”

  女人酸楚地伏在那人身上饮泣。

  “也许可以拖到今晚起更。”

  “拖多久……都是一样……”女人颤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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