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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住口!”睡道人怒叫,神色可怕,又道:“你认为贫道真是成天睡大觉么?天下大事贫道并未放过。你听着,眼下魏忠贤把朝廷搞得天怒人怨,今年你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大事?副都御史杨涟、都御史左光斗,御史袁化中等等一群好官,全被杀光了。本月,唯一能打仗的好官熊廷弼,可怜,他被抄家杀头,传令九江示众。上个月,毁天下书院,你这个读书人,一个饱学文章的进士,你有何感想?你为何不替朝廷卖命?呸!你想要我这心爱的,费了无穷心血培养的徒儿,将来被昏君奸臣拿去杀头?要他被抄家灭族?断然不可!”他吸入一口气,语气略缓,又道:“真叫他去皇家效命,他也无法胜任,这年头,有才学是不够的,一个真正的英雄豪杰,不会有一展抱负的机会,好吧!虹儿,一切在你,为师绝不约束你做任何事,只要你不为非作歹,更不许你为害江湖,走,回去拾掇。司徒施主,你是否肯枉顾我那八辈子没有香客上门的道院?唉!真该死,我学道三十余年,还无法找到一个信徒,反不如下面那座五通庙,五通神就比我祀奉的王大仙强得多。”

  春虹突然跪倒,垂泪道:“师父,虹儿永记你老人家的话,师父不要感慨失望,至少虹儿了解师父的苦心。师父,你老人家并不真心信神,身入玄门只为了逃避尘世的纷扰,三十年前以英风豪气行侠于宇内的往事,虹儿略有所闻。虹儿深知,有一天师父会重新仗剑行侠天下。师父,虹儿在江湖恭候老人家。”

  睡道人幽幽一叹,突然将他抱入怀中。许久,方有点苍凉而有点激动道:“我知道,我在世的时日不多久了,行将兵解归天,满腔热血即洒在江湖,但我不会逃避。孩子,大厦将倾,独木难支,但我们明知不可支,也必须尽力而为,义无反顾。走吧!山下巡检司的官兵来了,让他们收拾后事。司徒施主,请随我来。”

  第二天,穷酸和春虹踏上了西行古道。

  广信葛家,其实不在广信府城中,而在北面属上饶县管辖的地境内,座落在至郑家坊巡检司的古道旁。西面可以看到灵山山区,距府城只有十来里,叫做葛亭村。村西是起伏的山区,东面是灵溪河谷,灵溪从郑家坊向南流入上饶江,形成河谷中的沃野。古道北经怀玉山下,通过银岭关进入浙江地境。但由浙入赣,官道却不在这儿,所以事实上走这条路的人不多。

  这天,八月秋风令人觉得心清气爽,从府城来了一老一少,仆仆风尘。老的年约花甲,剑眉仍然漆黑,虎目神光闪闪,略现花白的三绺长须飘飘,脸上皱纹甚少,一表人才。身穿青袍,袍带上系着长剑,挂着百宝囊。少年人身高近八尺,剑眉虎目,玉面朱唇,蛋形脸。在英武中透出几分书生气。年色二十上下,穿一身墨绿色劲装,挂剑系囊,好一个英俊的小伙子。

  老少两人面色凝重,匆匆赶路,远远看去,小山旁的葛亭村在望。

  葛亭村葛家的宅第在村东。整座村都姓葛,约有七十余户人家,河谷的阡陌良田,全是村人的产业。

  葛春帆的祖先,是开发灵溪河的先驱者之一,是广信府的古老家族,宅院并不宏伟,古朴而扎实,五进四合院,两旁厢房之外是仓房牲口栏,大门外是晒谷场,四面果木间错,翠竹摇曳,荷池中莲蓬还未收获,在外表看,是一座极普通的殷实农家。

  他确也是殷实的农家子弟,但因为祖上是地方的名人缙绅,家道殷实富裕,子弟们比其他的农民开通得多。在广信府近山区一带,练武是年青子弟们必学的防身技艺。不管是上山狩猎,或者在乱世时保命,武艺不可缺少。所以每一村镇,如果不设下一座武馆,简直就不算村镇,该地的子弟一辈子都会被人骂为没出息,为世人所轻视。每年春正月龙灯狮会,五月上饶江的龙舟,秋九月的擂台,冬天的围猎,各村如不派出好手前去参加,那简直是不可饶恕的奇耻大辱。不管胜负如何,只要是不参加的村镇,村人就在人前抬不起头来。葛家的弟子在广信府,等于是武林中的少林派,出尽了风头,远近无人不知,不仅拳脚无敌,骑射也超人一筹。途径广信府的武林名宿,皆以能到葛府造访为荣,久而久之,葛府便成了武林世家,拳剑闻名天下。他们不在江湖中鬼混,不做官府鹰犬,不做江湖镖客,也不正式兼任武林,他们只不时到各地武馆中和各地的名师切磋,互研进益,而且为人有传统的慷慨个性,结交正道的武林朋友。因此,葛家的子弟在近百年来,虽不在江湖闯荡,但知交满天下,成为赫赫有名的武林世家。子弟们不在外面生事,但也不允许有人在附近惹事生非。这儿不是这荒,往来浙赣闽的江湖好汉多的是,都不愿在广信府闹事,要让葛家的子弟出面排解说上两句,毕竟不光彩。

  人怕出名猪怕壮,因此有了麻烦,十八年前,二子春虹四岁便神奇失踪被拐走,老大春帆这次更出了大纰漏,被人打成残废,妻子也失陷在九幽魔域之中。

  春帆的妻子萧明瑾,是南昌的贵族,她的舅父虚幻庐主,更是南昌府大名鼎鼎的武林名宿。

  但奇怪的很,春帆派往南昌报讯的人,回来说萧、熊两家,好像对这事不太关心,只派了两名子弟来慰问春帆,其余的事又只字不提。

  春帆很伤心,他好像证实了自己的最坏想法,就是萧家已和九幽天魔暗中有阴谋协定,他不忍想,也就不再重视萧熊二家的态度了。

  家中的子侄们和佃户长工,都纷纷外出寻找三少爷春风去了。农忙已过,家中显得冷清清的,经过半月来的忙碌,从数百里外热心赶来慰问的客人都走了,主人躺在床上成了废人,难怪家中冷清。

  春帆这些天来消瘦了,无情的打击令他心灰意懒,前来诊断的名医来来去去,没有人能够将他的断脊骨接起来,伤在第十二节椎骨,上面是脊中穴,穴属督脉,穴道虽未断脉,但督脉已受损不轻,假使不在水中久泡,三两月可望痊愈,现在不行了,脊骨中已有了严重的变化,他只能躺在靠椅上寄望奇迹出现。

  他由两名健仆伺候,半躺在特制的躺椅上,在书房中翻阅“神农外经”,想找出可治脊伤的单方药理。

  书房门悄然而开,一名仆妇在外轻声道:“禀主人,外面有客请见。”

  春帆放下书,信口问:“来人是谁?”

  “来人没呈名帖,说是湖广唐家父子要求见。”

  春帆大喜,道:“快请,请他们书房小坐备茶,立刻收拾客房。”

  一名健仆,领着一老一少出现在书房门口。春帆的两手并未残废,抱拳行礼道:“晚辈春帆,景公请谅失迎之罪,请坐待茶。这位是二公子坚兄么?”

  老少两人脸色都不太友善,老人冷冷地点头为礼,冷冷地道:“老朽来得鲁莽,老弟是否感到意外?”

  春帆觉得对方语气好像不对劲,惊讶道:“老伯此话何从说起?晚辈寄望老伯光临,如大旱之望甘露。”

  唐景隆冷笑一声,抢着道:“不错,尊驾确是望老朽速来,但不是活人来而是尸首来。”

  “老伯,你老……”

  “哼!你和小儿真到了九幽魔域?”

  “老伯好像……”

  “老朽怀疑,请教阁下送来的三棱针是怎么回事?”

  春帆一怔,已料中三分,苦笑道:“令郎死前,将百宝囊托我带走,说是其中有一部菩提真经,并无其他交代。在生死存亡中,晚辈不曾留意,直至在鄱阳湖中晚辈醒来之后,方发觉菩提真经已不在囊中。据船老大说,听武昌平安船行东主说,囊中原有八枚府上的成名暗器三棱针,但在武昌店中不知怎地丢了一枚。”

  “当”一声轻响,唐景隆将一枚三棱针扔在书案上,道:“这一枚在这儿。”

  “老伯这……”

  “老朽父子途经临江府,有一个蒙面人在身后用这一枚三棱针暗算,自称葛春风,他溜掉了。”

  “老伯,在下从九幽魔域落水之后,即昏迷不醒,至鄱阳湖方……”

  “你的话也许可信,可是……”

  春帆受不住,气得发抖,大叫道:“前辈,你认为葛某一切解说都无必要么?”

  “老朽不无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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