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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九


  千手如来由树下钻过,怒叫道:“看你还往那儿躲。”

  叫声中,一剑向君珂双足挥去。

  君珂拼全力向侧一滚,又躲掉一剑。岂知滚了两转,浑身脱力,便被另一株松树挡住,已无法转动了。

  “完了,想不到我会死在这儿。”他绝望地暗叫。

  千手如来狂笑而至,剑指向他的心窝,叫:“我有事待办,便宜了你。”

  叫声中,剑向下一送。

  蓦地,身后传来一声娇叱,在四周粗豪惨烈的杀声中,这声音显得极为突出:“打!贼秃。”

  千手如来功臻化境,怎会让人在背后下手?他闻声知警,将刺下的剑往后稍带,想刺了君珂再转身应付后面的人,刺近些转身比较快而灵活。

  “嗤”一声他的剑刺中君珂的右胁衣,贯入地中。因为君珂恰在这时拚命向外一扭,一发之差,伤衣而不伤肉,异数。

  千手如来突感到背心被细小的物体凶狠地撞击,护体神功一阵波动,幸而他已运足内功护体没被暗器射伤。

  “狗东西,谁?”他狂怒地拔剑转身。

  绿影就在身后,那是一个美娇娘,一个银白色的巨大物体,已经迎头砸下,距顶门不足三寸了。

  他向右一闪,左手一拨,“嘭”一声响,银白色巨物被他的赤阳掌拍扁了,他的长剑也在同一瞬间,刺入绿影的右胁,一击便中,绿影向后便倒。

  他正想再对付后面地下的君珂,震天长啸已至,红影入目,青色电芒破空而至。

  来的正是天玄观主,青霜剑如青虹横空射到,啸声落,喝声随至:“姓李的,轮到你我两人拚骨了。”

  松林中,狠斗已近尾声,千手如来的党羽死的死,逃的逃。而天玄观主的人,也向四面八方狂追不舍。留在这儿的不过三两对高手,仍在作舍死忘生的拼搏,其余的都是不死便重伤的人。

  千手如来见大势已去,心中大恨,但仍强按心头怒火,向侧闪避,一面叫:“天玄道友,请听老衲一言,再……”

  “少废话,你认命吧。”天玄观主抢着叫,跟踪追到。

  千手如来仍不住利用树干掩身,一面退一面说:“彼此间容有些小误会,你我皆是明理之人,何必……”

  天玄观主狂笑道:“不错,等你砍下贫道的脑袋做溺壶时,你更会和贫道说理了。接招!你为何没有勇气挺身而斗呢?你当年的威风何在?你不卫冕你的名号?上!为你梦想中的武林霸业而战。”

  千手如来气愤难当,大叫道:“道友,休迫人太甚。”

  天玄观主也大吼道:“你差遣走狗一再和我的黑龙帮为难,火焚九华观,死伤门人弟子上百,从池州打扰本帮的买卖,沿江血流成河。一而再,你还有面目和贫道理论?老狗!今天不是你便是我,把你的浑身零碎全搬出来,贫道替你招魂。”

  千手如来暗暗叫苦,天玄观主的艺业他知之甚详,两人的功力在伯仲之间,胜算不大,而且他久斗君珂,真力损耗极巨,脚下和剑把中的暗器只能发射一次,没有机会再安装,胜算已失,怎能再拚?他一咬牙,来日方长,日后再和他结算不迟。

  他打定主意脱身,挺剑挥出说:“老衲也替你超度,纳命!”

  两人立即展开抢攻,剑上风雷骤发。千手如来已相度好形势,一面进招一面向后徐退。

  地下,君珂体内师鱼解毒散的药力已经行开,但奇毒已在激斗中渗入心室,一时还未能复原,右腿上的追魂钉深入肉中,左肩的夺命针也不易取出,稍一移动,便感到痛入心脾,难以忍受。

  他挣扎着忍痛坐起,向在千钧一发中出手救他的绿影看去,只觉心中一紧,暗叫道:“天!是她,她为何要舍命救我?”

  绿影仰面朝天,不住扭动喘息,想挣扎着翻过身来,看面容,竟然是琵琶三娘。在她身旁不远,扁了的银琵琶弦断纽散,静静地靠在树根下,依然银光闪闪。

  她剧烈地喘息,虚脱地叫:“君珂,君……珂,你……你可无……无恙?你……”

  君珂感到心潮一阵的激动,猛地奋起余力,拚命向她爬去。他知道她已到了濒死关头,仍然挂念着他的安危,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这份感情,委实令他刻骨铭心。虽则她曾经是他的对头,而且曾打了他一针,这次她竟然舍命救他,显然,她对他的感情,是爱而不是恨,可算得是世间最可怜的痴心女人。

  松林中,除了尸体已没有活人了,杀声已远。群雄正在远处拚老命。

  ***

  夜幕低垂,西天的晚霞已经逐渐隐去,白天过去了,黑暗行将麇临大地。

  早先跟踪天玄观主一群好汉的穿披风怪人,正用轻悄的脚步,抱着凭吊战场的心情,踏入松林巡视,微风掀起他的披风,现出披风内层金光闪闪的布料。不用猜,他是金羽大鹏田克荣。

  金羽大鹏身后半里地官道左侧,带大钢钩的人正伏在草中,向远处一对行将力尽的冤家注视,直等到他们两败俱伤,互相倒在血泊中,方站起信步入林,一面走一面喃喃地自语:“这些江湖狠贼,多死几个天下不知要少生多少事,唉!真是罪有应得。哦!我得再追踪那自私自利的卑鄙小畜生了,也许在他口中,可以得到小老弟的消息哩。”

  君珂的左足尚可用劲,他连滚带爬挣扎到了琵琶三娘身边,看到了她胁下的伤痕,只感到一阵凉气由丹田下往上升。

  “没救了,这一剑已毁了内腑,贯穿了腹膜。”这是他的结论,想救也力不从心。

  她仍在喘息,鲜血从创口中有节拍地一次次向外流,她额上全是豆大的汗珠,脸色灰白,脂粉掩不住她已现苍老的容颜,吃力地呼唤,声音逐渐降低:“君珂,君……珂……你……”

  君珂伸出尚可移动的右手,紧紧地握住她不住颤抖的左手,凄然大叫道:“商姑娘,商姑娘,我是君珂,你能听到我的声音么?”

  琵琶三娘也许已听到他的声音,茫然地睁大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但这双眼睛已不能转动,眼球已呈散光之象。她的左手似乎仍有些少知觉,回握着君珂温暖的大手,从他的声音和握力中,她拉回了一些涣散了的神智,抽搐着说:“你……你伤……伤了吗?”

  君珂一阵心酸,大声叫:“商姑娘,我好好地。你身上可有疗伤圣药?我得救你。”

  “晚……晚了,我……知道。君珂在我临死之前,我……我要告诉你一……一些事,但……但你不……不恨我。”

  “你不能再说了,保全一分元气吧。”

  她伸出颤抖着的右手,在他脸上不住抚摸,手冰冷而无力。蓦地,她喘过一口长气,深深地猛吸,灰白的脸颊泛起一阵淡淡红潮,脸上出现了一抹痛苦的惨笑,说:“啊!我终于触摸到你了,这不是梦。君珂,告诉我,你……你恨我么?”

  他发狂地按住她的肩膀,酸楚地叫:“不!商姑娘,你舍身救我,我感谢你还来不及,怎会恨你呢?”

  她又喘过一口气说:“我的精力已恢复了,请听我说。华山紫凤是爱你的,我不该自私……”

  她断断续续地将在徽州府如何与银剑白龙设计,如何泄漏华山紫凤有银犀甲防身,如何引诱华山紫凤至小楼探看,银剑白龙如何淫辱华山紫凤的前因后果一一说了,直说至仙霞岭途中,银剑白龙与金羽大鹏会合的变故为止。最后说:“本来,你与华山紫凤确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因我之故,不但拆散了你们,更在你们之间种下了仇恨的苦果。君珂,原谅我,原谅我这不幸的苦命女人。”

  “商姑娘,你没有错,用不着自疚。”他痛苦地叫。

  她脸上的红潮逐渐退去,回光返照的时期快过去了,手无力地下垂,仍在说:“自听到你的死讯,我痛不欲生,浪迹江湖找寻银剑白龙徐图报复,可惜天不佑我,难偿宿愿,请记住,金羽大鹏不是个好东西,不可与他交朋友。我……我要走……走了,你去……去找华山紫凤吧,她……她恨你但……但她仍然爱……爱你。君珂,亲……亲我一亲,我……我九泉瞑……瞑目……”

  她的话几模糊不可闻,脸色死灰,大汗已敛,脸上的肌肉在轻微地痉挛扭曲,出气多而入气少。

  他泪下如雨,抱住她在她颊上印了一吻,喃喃地说:“商姑娘,你安静地去吧,祝你九泉路上平安,我在阳世替你祝福。”

  她脸上的肌肉开始松弛,露出了一丝笑意,气息徐止,大眼睛缓缓合上了。

  “祝……祝福你,君……坷,君……”话未完,她像睡着了一般,全身上震,随即寂然不动。

  君珂体内余毒渐清,身上精力逐渐复原,已能用劲了,勉强将她的尸身抱在怀中,缓缓站起说:“商姑娘,你放心地去吧。我要找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安葬你的灵骸。我这一生中,将永远怀念着你对我的恩情与痴爱,这将是我心灵的沉重负荷,但我很乐意承受。”

  一个模糊的人影,在他身后站立了好半晌,但他精力未复,竟然未生丝毫警兆,那人影的手伸向他的肩上了。

  他向黑暗中徐徐举步,仍喃喃地说:“活着,是一大的痛苦,死了,也许是一大解脱,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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