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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上游五里地,也有一座小村,约有六十户人家,叫做石弓村。村中人有三姓,荆、曾、雍。这座村,建村不过百十年。荆姓人最多,荆家的子弟最强悍。

  荆家的族长叫荆荣,人倒没什么;可是他的儿子荆百禄,却是横行无忌的一方之霸,不是个东西。

  石弓村的人是在本朝初从外地迁来的,来得太晚,好的土地轮不到他们,只好向上游荒谷中开垦发展,对下游彭家村的肥沃土地,虎视眈眈,吞没土地赶走彭家村户的念头,在石弓村三姓子弟的脑海中,念念不忘,要找机会实现。

  到了荆荣这一代,彭家村出了一位都指挥,算起来是正二品堂堂大员,统率大军掌握虎符还了得?石弓村三姓子弟,天胆也不敢讨野火。

  当然啦!十年风水轮流转,没有几辈子全当大官的人,彭胜安获罪致仕在家闲居,声势大降,但石弓村仍不敢惹事,皆因彭胜安两膀有千斤神力,一根枪一柄剑勇猛如狮,百十人近身不得,不然怎能冲锋陷阵?

  两村在百十年来,不是争地就是争水,结下难解的仇恨,像将爆发的火山。

  石弓村的子弟,他们也练武,却不是练长枪大戟,而是江湖朋友的高来高去,剑如龙刀如虎。

  彭胜安举家失踪,他的族弟遭了殃。自此,彭家村走了霉运。

  不到五年,石弓村看彭胜安确是没有返回的消息,便开始闹事了。

  第六年,他们建坝拦水,绝了下游彭家村灌溉的水路。

  彭家村的人奋起而争,但一败涂地,死了十几名子弟,只好建水车取水灌田。

  第七年,石弓村开始划田,又械斗了一番。

  第八年,也就是这一年。

  彭家村的田地,禾苗欣欣向荣;但石弓村的人却开始侵入村中闹事,彭家村的子弟惨受凌虐,萎枯了。

  荆百禄每天带了百十名如狼似虎的三姓子弟,每天在彭家村逛荡,只消看见彭家村的子弟带棍持棒,便动手揍个痛快。白天来,晚上走;呼啸而来,狂叫而去,像一群土匪,鸡犬全倒了霉,横暴逐渐加到妇孺身上了。

  他们扬言:如果不搬出这条河水两岸,彭家村不久将和八年前一样,血案重现。

  忍,实在忍不下去;拼,枉送性命。彭家村在石埭县上告,县大爷大怒之下,曾派人下乡勒察,要抓人充军杀头。可是不知怎地,不到半月,怒火熄了,人也没有再派来了,只派一位县丞到了彭家村,晓谕彭家村的族长,说这是双方的世仇,百十年也无法调解,难于处理,着他们自己和解,别再麻烦县大爷伤神,县里事多着哩。

  官府不管,私斗无力,怎办?他们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搬村。搬村说来简单,办起来却寸步难行,又不是游牧民族,如何搬?往那儿搬?

  第二条路是花钱买刺客请打手,拼了!

  但办来不易,要请上百打手,势比登天还难,没有人敢来应征,也找不到那么多。

  彭家村的人忍辱输生,惶惶不可终日。

  有两家受不了,搬走了。

  又有三家搬走了,难以忍受嘛。

  石弓村的人,大概知道彭家村的人早晚要被逼走的;加以四月底正是农忙之际,派来的人也少了。人少,当然不敢入村,怕彭家村的子弟拼老命,所以只在村外监视。

  ***

  又是一个艳阳天,早上下了一阵雷雨,空气特别清新;快到黄梅雨季节了,必有一段晴朗的好日子。

  彭家村通往县城的小径,走着一个英俊雄伟的青衣书生,手提书箧儿,胁下挂着小包裹,腰中是一把三尺六寸的长剑,鞘尖斜垂,距地面还有半尺,可见他身材够高。他就是林君珂,被他找到群山中的河畔彭家村了。

  他不能直接去找人询问彭恩公的下落,得费一番心机从村民的口中套出,怎样套?他准备住一段时日再说。那时,读书人最吃香,到那儿也会受到欢迎。

  彭家村村前有一座松林,由林隙中,可以看到村前的栅门,到了。

  松林中,倚树坐了两个敞开衣襟,挟着栗木齐眉棍的大汉,正用不屑的眼神,盯注着缓缓而来的书生。

  君珂信步而行,信口吟道:“只解劝人归,都不留人住。南北东西总是家,劝我归何处?去住总由天,天意人难阻。若得归时我自归,何心闲言语。”

  他吟的是宋朝陈鼻的卜算子,信口吟来,摇头晃脑,踏入了松林。

  两大汉撇撇嘴,腿伸至路中,一个说:“哦!原来是条书虫。”

  另一个眯着眼笑笑,轻蔑地说:“有这么大一条虫,真可成为活宝哩。”

  君珂一怔,心说:“什么?彭家村的人竟是这般横蛮无礼?”

  他有点不悦,但为了要在这儿稍事逗留,生气不得,仍含笑向前走。

  两大汉的脚伸得直挺挺地,将路挡住了,如要过去,必须从他们的腿上跨过,要不就绕道。

  君珂需和村民建立交情,且和他们扯扯再说,在两人脚前站住了,含笑道:“两位大哥请了,请教这儿是什么所在?”

  大汉半躺在地上,一个说:“喂!书虫,先别问,你刚才鸡猫狗叫我没听懂,不过倒有点味道,比城里的粉头唱得好,只是嗓子不够嫩,哈哈!可否再唱几句听听?捏着鼻子放轻些,也许会动听些。”

  另一个怪声怪气地说:“废话!把鼻子割掉他也变不了女人,把那话儿割掉也不成,最多变成太监,免了吧!”

  君珂仍没生气,说:“两位大哥哥取笑了。小生乃是过路之人……”

  一名大汉指指腿,哈哈大笑道:“别废话!你腰悬宝剑,大概想学当年的韩信,带着剑唬人的。喏喏喏!在腿胯下爬过,不让古人专美于前,九泉下的韩将军有伴同道了。”

  君珂歪着头打量,摇头笑道:“两位的腿放得太低,委实难以爬过。小生不敢媲美古人,不爬也罢!”

  大汉怪眼一翻,哼了一声说:“这儿是彭家村,除了咱们石弓村的人以外,从来没有带剑的人。你如果想过去,把剑留下,不然……”

  君珂已听出端倪,这家伙是石弓村的人,而不是彭家村的,心中大恼,但仍含笑岔口:“不然又怎样?”

  “怎样?哼!有你受的。郎中们有生意了,有碎骨头让他们医哩。”

  “呵呵!小生倒是第一次听说哩。两位,你们是石弓村的人?”

  “是的,你想怎样?”大汉气势汹汹地问。

  君珂笑道:“不怎样,不怎样,小生只是过路的人,又能怎样?不过,小生挂剑路过,并未犯皇法,不会有人打碎我的骨头的。”说完,绕道举步。

  两大汉一蹦而起,伸胳膊一拦,沉喝道:“由原路爬回县城,此路不通。”

  “咦!为什么?”君珂问。

  “为了你带有剑。而且,彭家村不许外人经过。”

  “怪!两位既不是彭家村的人,为何不许小生经过彭家村?”

  “没道理可说,少啰嗦。”

  他们在吵,村栅门挤着七八个青年人,往这儿紧张地观望,却不敢过来。

  君珂毕竟年轻,渐渐有点忍不住,脸上神色依旧,但心中已经大大的不悦,说:“如果小生要过呢?”

  “大爷拆了你的骨头。”大汉傲然地说。

  “唷!你们不怕王法?”

  “王法三文钱一斤,便宜得紧,这儿没人要。”

  君珂打量对方好半晌,咧着嘴说:“啧啧!了不起,了不起。你要拆小生的骨头,胳膊有多少斤两?行么?”

  大汉将大拳头在地面前竖起,拳外尖距君珂的鼻尖不过半分远,狂妄地说:“瞧,试试看,拆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虫骨头,看是否游刃有余?”

  君珂瞠目结舌,倒抽一口凉气,惊惶地说:“天!这拳头好大,可以在上面站人。”

  “胳膊上还可跑马。”大汉加上一句。

  “跑得,跑得,瞧!胳膊多粗?天!我摸摸看肌肉结实不结实。”君珂装得真像,大袖一抖伸出他那细皮白肉的手掌,果然要去摸大汉的胳膊。

  大汉看了他那软绵绵的细皮白肉手掌,撇撇嘴,哼了一声,功行右臂,肌肉成了一团团,说道:“书虫,摸摸着。”

  君珂轻扣大汉的肩上三角肌,再滑下双头肌,说:“好棒,好结实,你是怎么个练法的?”

  “书虫,你读上一千万本书也练不成。”

  君珂手向下滑,到了肘弯,大拇指一压曲池穴,说:“没练到家,这儿就不成。”他用了半分劲。

  大汉“嗯”了一声,浑身一款,成了根面条,要向下软倒。君珂放了手,大汉像条死蛇躺下了,牛眼睛似要凸出眶外,似乎仍不信这是事实。

  君珂似乎慌了手脚,惊叫道:“不好!不好!这位大哥中风,快!快请郎中,救慢了他要死,快!”

  另一大汉吃了一惊,丢了栗木棍向前抱人,急叫:“怎么了?老四,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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