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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后山。”

  “有多远?”

  “没走过,听说有五六里。”

  “滚!饶了你们。”君珂叫,将人推开。

  两老道如漏网之鱼,跌跌爬爬逃之夭夭。

  君珂问姑娘说:“崔兄,咱们走,这家伙的话,不像有假。唉!可惜。”

  姑娘跟在他身后,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我那一筐子书,定然被火烧掉了。”

  姑娘笑得几乎打跌,差点儿要撞上他的后肩,说:“你真是书呆子,为了几本书惋惜,怎不替这些人命惋惜?不象话嘛!”

  君珂也忍不住笑了,一面走一面问:“崔兄,你救的人是谁?”

  姑娘叹口气,惋惜地说:“是一个姓卫的老太太,祖上四代都是大善人,被妖道们掳来要勒索,黄金一万两。天!一万两挑也得六七个人才挑得动,卫家全部家当,也值不了一千两。是我路经安庆府,听到消息忍不住要管闲事,差点儿死在地底。如果没有你赶来,一切都完了。林兄他们真是要请你做军师?”

  “谁知道是真是假?我是听他们自己说的。黄立晖那家伙不是玩意,没安好心,难怪见面那么豪爽,呸!见鬼。要不是我精灵,几乎上了大当。”

  姑娘不再往下聊,转变话锋问:“请问林兄仙乡何处,今年贵……贵庚?在江湖真是游学探胜么?”

  “寒舍在湖广郧阳府……哦!你在套我的口风,真坏!你先前不告诉我,别想在我口中得到什么。快走!要是出口被堵死,麻烦着哩!”说完,向前急走。

  总算不坏,出口没被堵死,他们亦由后山谷中出口走出,重见天日。

  君珂掀藤外出,吸入一口大气,看了看地下零乱的草迹。喃喃地说:“被囚的人,都由这儿出险了,谢谢天!我总算放了心。”

  姑娘拉掉了头罩,傍近他说:“你怎知他们已出险了?不为我们庆幸么?”

  他并未转身看她,仍在细察足印,林缘有点潮湿,所以看得真切。他说:“请看这些脚印,全是赤足,且有妇女的弓鞋印,不会是九华观的老道。至于我们出险当然也值得庆幸。崔兄……”他转身看她,如中电触,怔住了,突然退远三步。

  他眼前出现了奇迹,是一个美得令人目眩的少女面孔,头上留了三丫髻,簪了三只珠花圈儿,那是大明未婚少女的标志,名花无主,光棍朋友可以一追。新月眉,大眼睛深如海洋,泛出顽皮的笑意,无所顾忌地凝注着他。美好的挺直琼鼻,弓形的樱桃小口,嘴角略向上挑,不笑时也含了三分笑意。晶莹腻滑泛着桃红的脸颊,令人看了真想咬上一口。

  可惜,一袭黑色直裰掩住了她里面的紧身夜行衣,看不见她浑身的曲线,遗憾之至。她身材相当高。有六尺以上,比他矮半个头,定然是个刚健婀娜的美人儿。

  她冲他微笑,扇形的漆黑长睫毛略闪,大眼睛亮晶晶似在说话,像在说:“你还胡叫?看还能称兄道弟么?”

  他目定口呆,将话咽回口中,半晌方说:“咦!你……你是女孩子?”

  她噗嗤一笑,以手掩住樱口,可见她极有教养。大眼睛一眨,笑说:“咦!谁告诉你我不是女孩子?”

  “我叫你崔兄,你不是没反对么?”他板着脸说。

  “古人称姐为女兄,叫兄又有何不可?”她顽皮地反问。

  “你强辩,不和你说,我要走了。”

  “是回池州么?”她问。

  “不!”

  “你要到那儿?”

  “不告诉你。”他摇头答,又道:“我要四出游学,随遇而安,走到那儿算那儿。”

  “好,我也性喜山水,陪你逛逛江南,如何?”

  他朝她一撇嘴,哼了一声说:“你?算了吧!一个女孩子……”

  她双手叉腰,这次可显得野了,迫近说:“怎么?女孩子又有何不对?你说。”

  他向后退,摇手道:“没什么,女孩子很好,很好。尤其是你,可算得巾帼英雄,胆气超人一等,够了吧?但如果和你走在一块儿,蜚语流言我倒不怕,你可禁受不起,再说……”

  “不怕!一千个不怕。我可以换男装,挽发结易钗而笄。再说什么?”她贝齿咬着下唇,泛着顽皮的笑容。

  他不住摇头,说:“不说也罢。总之,我有大事待办,你也有你的要事待理,走在一块儿,必须耽误一个人的事。后会有期,告辞了。”他拱手长揖,转身走了。

  她默在那儿,突又叫:“林兄,请告诉我你今后何往?”

  他转身摇头道:“在下曾说过,今后将随遇而安。崔姑娘,你这一身打扮委实岔眼,仍可看出血迹,千万小心,免得惹起麻烦。珍重再见。”

  她闪身掠出,拦住了他,脸上布满哀容,苦笑着问:“林兄,说真心话,你是否讨厌我?别敷衍我。”

  他一怔,咦了一声说:“什么话?崔姑娘,我为何会讨厌你?怪事!”

  “我……我刺了你一剑,所以你讨……”

  他爽朗地笑了,打断她说:“你真傻,怎会呢?在那种境遇里,换了我我也会挥剑的,这是人的求生本能。我不仅不怪你,反而怨我自己冒失,该先出声招呼的。”

  她仍然幽怨地说:“你言不由衷,看你的神态,对我像是敬鬼神而远之的模样。你如果不对那一剑耿耿于心,能将我当小妹妹看待么?”

  “崔姑娘,在下确是心无芥蒂,尚请放心。”他用微笑答复她,又诚恳地问:“恕在下冒昧能请教姑娘的芳龄么?”

  “我……我虚度十六春……”她忸怩了。

  “我知道你定然是小妹,呵呵!所以不称你女兄。小妹再见了,珍重。”

  他含笑一揖,飞纵入林。

  姑娘刚裣衽回礼,他已掠走了。她一怔之下,正想追,突又止住了,向他的背影喃喃地红着脸说:“看你往哪儿走,我会盯住你的。哦!他……他真……”

  ***

  当天,山城石埭来了一个俊美的雄壮青年人,在这儿购置衣物行囊;他就是林君珂。他的书箧和衣物丢了,但银钱与重要物品是随身带着的。

  这里且表表这座小山城。这个县确是小,辖境只有五乡,长方只有百余里,怎能不小?本名叫做石城县,乃东吴时所建,几经变迁更易,梁朝大同二年,正式称为石埭县,因为贵池河的上源在这儿,有两座石坝将溪水拦住,便以此为名。所谓埭,也就是坝,两岸设有绞盘,可将舟船绞上,与目前的水坝稍有不同而已。想想看,那时的“埭”工程有多大?该在县西一百七十里石埭乡中,位于贵池河与大洪岭河合流处,不仅可将轻舟拽过石埭,载货的船也同样可以拽过。水坝可以行船,我国的水利工程值得骄傲。

  除了石埭之外,这小城最脍炙人口的还有一段神话,就是陵阳山的窦仙坛。据说,窦仙名子明,曾任陵阳令。陵阳山在县北三里,有一条山溪绕山而过。有一天他到这儿钓鱼,钓起了一条白龙。他老兄于心不忍,将白龙放了。数年之后,他又来钓鱼,又钓起一条白鱼,他不再放了,剖鱼作羹,白鱼腹中有一部道书,教他烧炼修真之术。

  他按书修练,大有所成。三年后,白龙来迎,他跨上龙背白日飞升。此后,乡民就在他飞升处建祠,据说极灵验,香火不绝。

  县南与徽州府的黟县交界处,有一连串的高峰峻岭,那就是舒溪的上源。舒溪,有人叫施溪,流经县城南面,直抵宁国府的泾县,会合了徽河,叫做赏溪,也叫泾溪。再往下,会合了南陵县的淮水,便叫做青弋江,从太平府芜湖县县西南鱼港巡检司流入大江。

  距石埭县县南三十里,舒溪左岸有一座小村庄,正位于一处山脚下,静静地安谧地座落在那儿。这就是有名的彭家村,彭都指挥彭胜安的家乡。

  村中的村民约有五十余户,耕种着河两岸的一片广阔的田地,与世无争,安贫乐道。村中虽然出了几个有名人物,但并不失其山村淳朴的风气。

  可是,自从八年前发生了彭胜安的族弟,全家二十二口午夜飞头的惨剧血案之后,这儿也就成了气氛沉重的山村。

  不光是这件事,另一件事也令全村村民喘不过气来。

  彭胜安一家不知下落,在血案发生的前一夜举家失踪。他一走,彭家村顿时失去了支柱,没有一个有名望的人在村中坐镇,便会受到邻村的骚扰;因为他们的邻村,是真正的强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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