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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〇


  “小侄认为,还是直接了当杀入宅院,岂不万全?”中海不放心地说。

  “那怎么行?在村中杀人放火惊世骇俗,到底不是光彩的事。难道说,你就不想替故镇的亲朋留一分情义?村中出了血案,老狐狸又是里正,想想看,乱子闹得多大?诛连入罪之下将有多少人要破家?忍耐些,不出三天,保证你如意,带着人深入丛山数十里,将尸首让野兽果腹,一干二净,该多好?让他们多活三两天吧,急什么?哈哈!干这一碗,贤侄,宽心些。”

  同一期间,郝府的内厅中,郝家的老少一个个脸色死灰,像是大祸临头。

  厅中人不多,老大爷郝孟明、长子俊明、次子俊亮、老夫人,再加上两位名义上叫教师爷的人,他们是郝老大爷早年的八拜兄弟。其他的女眷和仆人,早已奉命回避了。

  郝孟明脸罩重忧,左手拿在书信不住发抖,额上沁着冷汗,用不正常的声音说:“真糟!四川的胡老弟至今未见有书信到来,不知消息如何,真教人焦急。”

  “大哥,这封书信到底是真是假?”一名教师爷问。

  “书信的落款确是屈兄的化名,想必不致有假。他在书信上说悔不该让上次请来下手的双头蛇探出了内情,双头蛇在麒麟山庄被小畜生抓走,招出了他,可能已透露了内情。目下小畜生已钉住了他,眼看无法脱身,只好先期将书信留交拜弟谭元,以便及早要咱们准备应忧。”

  “我的天!小畜生一个人便把龙虎风云会闹得乌烟瘴气,咱们几个人如何应变?当年他孤身返镇,咱们就已不能对付,目下他知道了内情,这……这……”另一名教师爷恐怖地说。

  “爹,我……我们该……怎么办?”俊明脸无人色地问。

  “希望小畜生不知内情。同时,我相信屈兄必定够朋友,断不会招出当年的事。”郝老大爷硬着头皮说。

  “爹,俗语说:人心似铁,官法如炉;又道是三木之下,何求不得?屈叔又不是铁打的人,江湖人的迫供术,比官法不知残忍多少倍,他……他……”

  郝老大爷情不自禁打一冷战,突然近乎虚脱地说:“三十六着,走为上策;咱们走。”

  “走?”

  “是的,走得愈远愈好,找一处偏僻处所,重头干起。”

  “往何处安身呢?”俊亮问。

  “只有往南逃,到粤西赤练蛇江兄处重创基业,如果往北走,万一碰上小畜生从四川赶来,咱们岂不是飞蛾扑火,羊入虎口?”

  “小弟倒有另一条路。”一名教师爷建议说。

  “贤弟有何高见?”

  “只们一些值钱的珍宝,向东逃至宁远县或新田堡。”

  “那不是太近了些?”

  “由于太近,才不至引起小畜生的注意呀!”

  “那……不行,风险太大了。再说,把其他的珍宝丢弃,那怎么行?”

  “难道说,你要把所有的人和珍宝全带走不成?一天走不了百十里,浩浩荡荡,那岂不等于是将脑袋提在手上么?”

  郝老大爷一咬牙,断然地说:“明晚准备小船,尽量多装珍宝,只带家小,其他的人不让他们知道。到道川起早,越都庞岭进入粤西。快!今晚便准备,明日不动声色,晚间上船。”

  一切就此决定,一夜之中便整理停当。郝老大爷忍痛丢弃了大批花了半生心血弄来的财物,以及二十年所买来的大笔田地,说不出的懊丧,痛心已极。

  但性命要紧,不由他不硬着头皮撒手丢开。

  次日平安无事,郝府一切如常。二更天,宅中所有的奴仆婢女全被毒药毒死,连守门的狗也宰了光。郝家一门老少十二人,加上四名教师爷和两名亲信,从村后上了船,悄然驶上了鬼门关。

  华山村到泥江口,只有四五里的水程,按理,不消一个时辰,定可到达泥江口;夏日水涨,上航困难,但一个时辰足够了。可是,离村不到两里地,糟了,小船的中舱突然漏水,而且漏得相当厉害。船到江心补漏难,郝老大爷急得要上吊,逃命的事十万火急,家中有八条船,偏偏选上了这条倒霉的破船,岂不把人急死!急也没有用,船不能不补,想派人回头换一条船,谈何容易?

  将珍宝搬移过船,也得花半天工夫,船靠了岸,几个人七手八脚抢修。怪!船是新船怎么会漏?但焦急中,而且是黑夜间,谁也看不出是被行家弄了鬼,只顾拼命用木片竹钉塞漏。一修修至天际泛现鱼肚白,糟透了,一面修一面漏,东面的裂缝刚修好,西端先前修好处又漏了,直修至天色将明,不但没修好,中舱却多了半舱水,船逐渐向下沉。

  时衰鬼弄人,郝老大爷只好认命,痛心疾首地丢弃了大部财物,除了女人和小娃娃,每人打了一个包裹带上,急急找路走上官道。他已经毒死留下的奴仆,天亮后必定惊动村民,目下是有进无退,别无他途。他们必须在天色大明前离开泥江口,以免被人认出他们的身分,而且只有到泥江口才能弄到船,在这一带山野中只有野兽不见人烟。

  快到泥江口了,黎明前的阵黑光临,阵黑一过,晨曦便会接踵而至。他们到了一座山脚下,郝老大爷心焦地叫:“快走!赶两步,必须在黎明前越过泥江口。”

  蓦地,身后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他吃惊地扭头一看,依稀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正在后面大踏步向前赶。他心惊肉跳,颤抖着向教师爷们低叫道:“周贤弟,灭口。”

  周贤弟向路旁一闪,低声道:“你们走,交给我。”

  来人大踏步而来,刚越过周贤弟埋伏处,周贤弟陡起发难,单刀来一记“力劈华山”手下绝情。

  来人背后像是长了眼,右闪、旋身、出手,闪电般抓住周贤弟的右腕一带,左手疾伸,“二龙争珠”硬生生剜出周贤弟的一对眼珠子,冷笑道:“在我九阴吊客面前献宝,你该死一万次。”

  “啊……”周贤弟杀猪般狂叫呼号,跌出丈外挣扎哀叫。

  前面的人大吃一惊,郝老大爷拔剑相候,叫道:“手下留情,是屈贤弟么?”

  来人奔到,夜暗中,他那吓死人的狞恶长相,已说明了他是九阴吊客屈长华。他似乎一怔,讶然道:“咦!你不是郜大哥么?老大!昨晚小弟夜入尊府,不见有活人,感到心灰意冷,正想赶到道州去打听呢,你……”

  “唉!一言难尽。贤弟,你的书信是怎么回事?”

  “大哥接到书信了?”

  “是的,昨天刚接到……”

  “糟!怎么谭兄弟如此误事?那大地之龙已从双头蛇口中知道大哥是杀害他父母的主凶,已经追踪下来了。都怪我不好,也是那双头蛇多事,他不知从何处打听出是你是主谋,竟向大地之龙招了供,你……”

  “我接到你的手书,心中害怕,只好及早逃走。贤弟,那大地之龙当真追来了么?”

  “瞧!那不就是大地之龙来了吗?”九阴吊客向山坡上一指,沉声道。

  微曦中,三丈多的山坡草丛中缓缓站起中海愤怒如狂、咬牙切齿的身影,浑身白,缠白头巾,俊目中像要喷出火来,站在那儿像个幽灵,直薄耳膜的声音传到:“郜仲康,你也有今天。”

  “宰……宰了他,宰……”郝老大爷凄厉地叫,颤抖着向后退。

  蓦地,响起一声娇呼,有个女人叫:“中海哥,饶……饶命……”

  那是俊亮的妻子叶春华的声音,也是中海小时候订下的妻子。中海心头一惊,注视着向他呼叫的女人。十年岁月悠悠,他已不认识这位儿时的妻子了。但看光景,他已猜出是谁啦!他深深吸入一口气,冷静地说:“春华妹,听说你替郜家留下了一子一女,你抱了走吧!二我请人送你回家。今天,你是唯一目击报应的见证人。也许你不知道,我的双亲是被他们害死的。我之所以被流役边塞,也是他们所赐,起因仅是我爹爹未能及时药治他家的死鬼老三。老爷子,请送她母女俩离开。”

  假九阴吊客飞步奔上,春华哀叫一声,蓦尔昏厥。狂丐不管三七二十一,挟了她抱过已惊倒了的两个小娃娃,化阵狂风飞走了。惊呆了的郝老大爷神魂入窍,突然向北撒腿便跑。

  路旁鬼影一闪,两个黑白无常突然出现,厉叫道:“那儿走?快往枉死城报到。”

  “天啊!”郝老大爷厉叫,腿一软,仆倒在地。

  俊明兄弟俩也清醒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他们顾不了任何人,向南忘命飞逃。

  眼前鬼影乍现,四个女儿一字排开,齐声叫:“拿命来!时辰已到。”

  两人正想向东逃,东面矮林中牛头马面当道,钢叉闪闪生光,惊得他俩心胆俱裂,厉吼一声向女鬼冲去拼死夺路。但相距还在丈外,两段树枝一闪即至,击中了七坎穴,砰然冲倒在地。四个教师爷奔出三丈外,被草中暴起的两名鬼牢一一击倒。十六名男女老少,一个个被绳索困牢,交由从华山村赶来的三十六名狂丐的朋友带上,走上丛山峻岭。

  第三天,道州衙门半夜三更来了四位不速之客,那是俊明的妻子,和她的一儿一女,男的十岁,女的五岁,另一个是俊亮的小妾。她们躺在衙门前,人事不省,直待天色大明,方被兵勇发现。救醒后,她们说出了十年前后的惨案始末。据她们说,本来她们也难逃大难,幸得大地之龙在行刑前大发慈悲,饶了她们妇孺的性命。

  华山村血案几乎闹翻了天,郝老爷子毒死了奴仆二十四人,死有余辜,家产全部充公,州大人法外施仁,不追究遗孤们的罪责。同时行文天下,捉拿凶手龙中海归案。天下茫茫,龙中海确像一条可飞腾变化的神龙,江湖朋友皆不知道他的下落,他的名号,直至百年后还传诵人口。

  半年后,沅江县湖滨的一座大宅,挂起了“神医龙腾”的招牌,主人的医道了不起,附近的土著对他奉如神明。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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