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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华山村距三十城将近四十里,正是半程路,过往的商旅可在这儿打尖,歇歇脚填饱肚皮好赶到州城。因此,村中设有三两家小店。

  南方的小店不挂酒帘子,挂块大招牌,上面刻了一个大字:酒。如在晚间,则挂有酒字的大灯笼而已。

  大江到了第一家小店,“呼”一声店中冲出一条癞狗,“汪”一声大叫,第二声还未吠出,大汉的打狗棍“啪”一声扫中狗腿,癞狗厉叫着夹尾巴溜之大吉。

  店中抢出一个小家伙,见面便笑,伸手向里引,说:“客官辛苦了,请到小店歇歇脚,请进,请进。”

  大汉长吁了一口气,本已挪动的脚停住了,先不理会伙计,冷然地举目向四周打量。

  牛毛雨时歇时落,村中冷冷清清,罕见有人在外行走,他浏览一匝,深深吸入一口气,自言自语低声道:“八年了,似乎一点也没有变,变的倒是我。”

  他脸上的神色不断在变,复杂万分,许久许久,他方扭转身来,跺掉脚下的烂泥,大踏步进入店中,在靠近柜台的一张食桌落坐,解下包裹说:“给我来两壶好酒,切盘下酒菜,等会儿来碗汤再上饭,真也饿了。”

  店中没有食客,却不时有人进入店中提着笨重的大酒壶买酒。酒菜刚上,店门外踏入一个庄稼汉打扮的壮年人,提着大酒壶,向灶上的师傅笑着叫:“三牙仔,替我留一副好蹄膀,我晚上来拿。”

  说完,将酒壶向柜上一搁,又向柜内的小伙计笑骂道:“小豆子鬼,再给我渗水的货,我不给你两耳括子才怪。”

  小伙计嘻嘻笑,提过酒壶说:“满爷,只怪你的嘴淡,怎能怪酒呢?放心啦!”

  大汉看到了满爷,虎目放光,冲动地想站起,随又按下了,咕噜噜喝干了一碗酒,抬头向满爷笑问:“老乡,你是说这间店的酒渗了水?”

  满爷一怔,瞥了他一眼,含笑摇头道:“客官请放心,我和这些小把戏是熟人,说说笑话开开心而已,请不必多心。”满爷提着酒走了。

  大汉深深透口气,自语道:“从小在一块儿长大的游伴也不认识我了,不知爹娘还认得我么?唉呀!八年,好漫长的八年哪!”

  他招手将店伙唤过,一面喝酒一面问:“老兄?你是本村的人么?”

  店伙笑笑,说:“不,我是城里的人,三年前才到店中餬口。听客官的口音,像是北方人哩!”

  大汉不否认,也不承认,继续说:“贵村这儿像是不太兴旺哪,路上商旅少得紧。”

  “霉雨天,走路的人少,客官是今天第一个客人。客官贵姓?到城里有何贵干?”

  大汉一怔,心说:“怎么?像是盘问身分哩!我在家时,店中的伙计从不问这种话的。”

  他堆下笑,避重就轻地问:“听说,贵地有一个姓龙的名医,他……”

  店伙的脸色一变,抢着问:“你找他干甚么?”

  大汉心中一震,但脸上神色从容,泰然地说:“十年前我经过贵地,七月天中暑,救我的人,听说是本地大名鼎鼎的名医,旧地重游,我想……”

  店伙摇摇头,抢着接口道:“不必多想了,龙家已经绝了种啦!”

  “甚么?”大汉惊问,“啪”一声酒碗落地打得粉碎。

  店伙已看出大汉失态,收敛了笑容说:“八年前,龙家的小后生失手打伤人命,官府前来查案,死者是本村的一个小杂种张隆,白天曾和龙家少爷争吵,晚间身死村前水沟旁,血迹伸向三山集,在龙家屋后发现了血迹,因此官府一口咬定是龙家少爷下的毒手……”

  “只凭血迹便入人于罪么?”大汉问。

  店伙冷冷一笑,张目四顾,然后说:“客官,在敝地只要有血迹便够了,即使是鸡血也无妨,反正得要找一个人来做凶手法办便皆大欢喜了。但左邻右舍甚至青口和泥江口早年曾受龙爷恩惠的人联名上告替龙少爷伸冤,总算不错,原判秋决后处决改为流配边塞苦役十年。客官,龙少爷小小年纪远流边塞,充塞的人有几个能够生还的?也许有,但我可没听说过,必定有死无生。不想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龙少爷流配的第二年,龙老太爷夫妇在夏至日夜间双双失踪,屋中满地是血和肉,像是被野兽所害,后门还留有些虎毛和爪痕哩!咦!客官,客官,你……”

  大汉双眼发直,眼珠似要突出眶外,牙关咬得死紧,上齿紧扣下唇,血往外沁。

  “咔啦!”他右手的酒壶碎了,酒流了一桌。

  店伙大惊,叫道:“客官,你怎么了?”

  店中一乱,伙计们齐向桌旁走。

  店门人影一闪,满爷去而复返,见状一怔,应声抢到。

  “这人恐怕有癫症,让他躺一躺。”满爷叫。

  大汉突然虎地站起,厉叫道:“不!不!不!不是真的。”

  他一把抓住惊得两眼发直的满爷,又叫:“满哥,你说他的话是真是假?”他用的是乡音,尖厉刺耳。

  满爷大吃一惊,挣扎着叫:“你……你是谁,你为何叫我满哥?你……”

  大汉打一寒颤,似清醒些了,仍以惨厉的声音说:“满哥,你说我爹妈是在七年前被野兽吃掉了吗?”。

  所有的人全都大惊失色,满爷抽口冷气,叫道:“你……你是中海弟?”

  “是的,我回来了。你说,是真是假?”中海狂叫。

  店门外人影入目,唯来了三个人,有人叫:“郝二爷,来看看中海哥,快。”

  来人是个眉清目秀的年青人,头戴四平巾,穿绿底绣牡丹团衫,快靴,蛮神气,依是个老成持重的地方士绅。身材雄壮魁伟,一表人才,身后带了两个健仆,急步直趋桌旁。他是笑面判官的次子俊亮,村人称他为郝二爷。。

  郝俊亮到了桌边,一把挽住中海,喜悦地叫:“噢!中海哥,你回来了,恭喜恭喜,怎不先到舍下坐坐?真是!”

  中海向他匆忙地点点头,说:“亮弟,请等等,我要请教满哥。”

  满爷仍在发抖,抽着冷气道:“中海弟,你爹妈死得好惨,除了血和一些碎肉,尸骨无存。”

  “你是说,这事发生在七年前?”中海尖叫。

  “是的,七年前的夏至夜。”

  “不!不!不!”中海狂叫,在怀中掏出那封平安家书,泪流满脸,打开摊在桌上厉叫道:“这是四年前家父发来的平安家书,盖有知州衙门邮传所的大印,年月日一应俱全。这……这………天哪!”

  他狂叫一声,抓起包裹收了信,排众而出,飞奔出村,向三山集狂奔。

  俊亮一把没将他抓住,随后急叫:“中海哥,等一等,等……”

  中海已经像一阵狂风,卷走了。俊亮长叹一声,向仆人吩咐道:“你们回去禀知老太爷,说是龙家的中海哥回来了,我到三山集照顾他,免得他昏神乱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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