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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三



  §第三十六章 风雨神庙

  当他们重新出现码头时,天已经黑了。

  说巧真巧,劈面碰上一个同船的旅客,刚好从船上走上码头。林彦并未与这位旅客交谈,只知对方姓于,排行七,以排行为名,叫于七。这人生得方面大耳,身材高大,颇有气概。

  “咦!你们还没有落店?”于七讶然问。

  “六家旅店,家家客满。”林彦苦笑:“于兄回船来有事吗?”

  “看看我带的货,不放心,所以回来看看。”

  “货不是卸在码头上吗?有船上派人看守,不要紧的。”林彦指指堆积在前面的货担。

  “我怕他们省钱偷懒,留一部分货在船上随船上航,万一船出了意外,我的损失可就大啦!哦!两位何不到村东的清烈公庙去借宿?多花些香火钱,一定可以得到一小间静室,比旅舍清爽多了。”

  “谢谢指教。”林彦大喜过望:“清烈公庙怎么走法?”

  “江边只有一条路,出村顺路走,错不了。”于七匆匆地说,匆匆地走了。

  出镇东里余,果然有一座小庙。庙虽小,后面香火道人所住的房舍却比庙大,两列瓦房,仅住了三名香火道人,隔开一间间静室,显然经常有人前来借宿。

  找到香火道人,纳了十两银子香火钱,林彦这才发觉所谓清烈公庙,原来是祀三闾大夫屈原的神祠,他知道归州有三闾大夫庙,却没想到这里也有小神祠,至于为何把三闾大夫称为清烈公,他可就大惑不解了。

  斗室约一丈见方,一几一榻别无长物。室中一灯如豆,听不到嘈杂的人声,小窗外一片漆黑,枝叶摇曳,倍感凄清。那如雷的水声,在这里反而有催眠作用,音浪节奏始终固定不变,听久了就腻啦!

  山间不时传来夜枭怪鸟的鸣声,却没听到天下闻名的猿啼,大概是猿猴夜间也需要睡眠吧。

  洗漱毕,两人按例盘坐在地行功练气半个时辰,这睡前的功课十分重要,练了后可以浑身舒泰,郁气尽除,涤尽一天的烦恼和疲劳,持之有恒,根基只进不退。那些出外行道历练的武林高手,因环境所限,无法持之以恒,因此无法再行精进,是十分可惜的事。

  练功毕,林彦照例出房巡视一遍,再重新检查门窗,小心翼翼严防意外。

  “一切都好,睡吧。”他向姑娘说,将煤油灯盏移至几角,用茶壶将光线挡住,分压灯芯仅留一根一星幽光照向壁角,如果人开门窗稍快了些,这一星幽光便会熄灭。

  芝姑娘和他相处已久,毫不忸怩地和衣睡下。在陕西,两人出生入死,历尽艰辛,苦得要死,哪有闲工夫去想儿女私情?姑娘自己也说过,她把林彦看成疼爱她的大哥哥,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大哥哥,同衾共枕她也睡得安稳香甜。林彦是她的保护神,在林彦身边,她会获得平安和幸福,绝不会受到伤害的。

  “你看,我们要不要守夜?”她用双手作枕向林彦问。

  “我想不必。”林彦在她身旁躺下:“在这里,我们只是匆匆的过客,人地生疏,与任何人没有利害冲突,不至于发生意外的。睡吧,丫头,不要胡思乱想。”

  “彦哥,我总觉得我们一开口就直说找姓符的,恐怕不太妥当。”姑娘说:“六合瘟神不是善男信女,他并不知道我们的来意,被他发现我们,会不会引起误会?”

  “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要不是这样明查,换上暗访,恐怕比大海捞针更难呢,因为我们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暗访耗时太多了。”

  “我们可以用定时制脉术要梁剥皮的命,根本不需去找六合瘟神。”

  “那是不可能的,我们绝对无法接近那恶贼。他身边必定高手如云,用惯技多设替身,接近不了他的,你想使用定时制脉术。如果能接近,点穴术就可以要他在一定期限内暴毙,何必用定时制脉术?睡吧,不要多想了。”

  姑娘不再多说,片刻便梦入华胥。

  不知睡了多久,林彦突然悠然清醒。

  室中幽暗,水声、枭啼,午夜魂回,倍增凄清,孤寂的感觉,无端地渗入他这游子的心头。

  他不知道自己是为何醒来的,也许,是这座深山大壑中的小神庙太过孤寂了,引起内心深处一些不安的情绪吧。

  他扭头看看身旁的芝姑娘,少女身上特殊的淡淡幽香入鼻。姑娘整个人偎在他怀中,蜷缩像头温柔的小猫。

  “她睡得真香甜。”他心中自语:“江湖人有如风前之烛,四海游龙带着她闯荡江湖,不知他老人家可曾替她的日后打算过?老人家难道不知道孙女会长大吗?”

  是的,人总是会长大的。在他的眼中,姑娘已经不再是黄毛丫头了,身心的发育正以明显的速度成长,真需要赶快安顿下来了。

  姑娘披散着满头青丝,散发出掺着皂角味的清爽香味。蓦地,心潮一阵汹涌,思路一乱。

  依稀,他觉得偎在他怀中的人变了,那满头青丝所散发的香味也变了。不错,那是淡淡的、超脱的、典雅的芝兰幽香。是乐婉,他魂牵梦萦、天人永隔的萧乐婉姑娘。

  快一年了,他依然心病未除,依然满怀凄楚,依然暗自伤怀,依然在午夜梦回时感到空茫心酸。

  恍惚中,眼前出现了幻象。风狂,雨暴,乐婉正幻现在风雨中。那苍白的秀脸,那令他心痛的凄楚笑容,那刻骨铭心的呼唤……

  风雨中的乐婉身影有点朦胧,四周,似有浓浓的云雾涌腾,绰约的身影四周,则罩着一圈荧光。缓慢地,缓慢地,冉冉而近,近了,影像愈来愈大,愈来愈明晰,那一双纤纤玉手,也正在徐徐抬起,徐徐向他伸将过来。

  “乐婉!”他发出久已蕴藏在心底的激情呼唤。

  映射仍在接近,继续在扩大。

  “婉……”他终于叫出声音。

  “彦哥,彦哥……”姑娘惊跳而起,扳住他的肩膀失措地叫唤。

  他灵台一清,幻象消失了。他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感到奇怪,自己不是清醒的吗?为何突然间会梦魇呢?真是不可思议。

  “怎么啦?”他掩饰地问。梦是依稀,他仍然记得梦中的情景,但不宜对姑娘说出。

  “你在呼叫。”姑娘温柔地轻抚他冷冷的面颊:“你在出冷汗。彦哥,梦魇了吗?”

  “我也不知道。哦!我真在出冷汗。”

  “梦见什么啦?”

  “记不起来了。”他挺身坐起:“唔!好像在下雨,糟了,恐怕会误了行程。”

  真的在下雨,而且是大雨,还刮风,风雨声一阵阵与水声相应和,暴雨打在小窗上,一阵紧似一阵。

  丛山中气候变化甚大,而且变化莫测。行走三峡的船夫都知道,那些充满鬼神气息的怪风是如何可怕,倒泻似的阵雨,会令江水倏然涨落。陡涨的江水淹没了原本露出水面的嶙峋怪石,江水形成不可测的乱流,将船吸住、抛起、翻转,然后打得粉碎。因此,阻风阻雨是最平常的事,怪风一来,船就必须立即靠岸紧急停泊,不然船会像狂风中的落叶,绝难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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