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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二


  他俩曾横渡龙门天险,但看到了新滩,龙门天险又算不了什么啦!至少龙门的江流中,没有千奇百怪的巨石森列中游,没有撞毁的顾忌。

  船上共有二十位旅客,数十担江南土产,板主忙得不可开交,下货点货、雇请夫子、找主事人请数十名纤夫牵缆……旅客的一切,只有自己处理了。

  村中相当热闹,十余艘早到的船,带来了两三百位旅客六家旅店几乎客满。

  这里的旅店皆规模不大,大半因陋就简,只有三家设有可容纳携眷旅客的大房,其他都是又脏又臭的大统铺,一间房挤上二三十位旅客,每人仅占三尺铺平常得很。

  姑娘穿的虽是男装,女人仍然是女人,她怎敢与其他的男人挤在大统铺里并头睡觉?女孩子走江湖麻烦得很呢。住宿不便就是麻烦之一。

  跑遍了六家旅店,就是找不到房间。三家有大房的客店,皆被有眷的旅客住满了。

  小村只有前后两条街,百十户人家。两人无可奈何,眼看天色不早,两岸奇峰插天,天黑得早,再找不到宿处,问题大啦。

  “先找地方填饱五脏庙,回头到码头找板主。”林彦将随身携带的小包裹搭上肩:“在船上过一宵总比露宿街头好。”

  “不可能的。”芝姑娘苦着脸说:“为了卸舱下的货担,船板都取掉了。船头全是水,也不能睡。”

  “这……吃不要管,食罢再说。”

  “也只好如此了,在码头睡一夜也无妨。”姑娘不反对露宿,她有太多的露宿经验。

  他俩在一家小食店进食,邻桌有三位食客,操着浓重的乡音,一面进食一面聊天。

  食毕,店伙送来一壶好茶。邻桌的三位食客,也正在喝茶,仍在大声聊天。

  林彦心中一动,扭转身向邻桌坐得最近的食客说:“老哥请了,请问这里到归州还有多远?”

  他的口音带有湖广腔,彼此相去不远。食客用手抹抹大嘴,眯着眼反问:“你问得很奇怪,这里不是归州吗?”

  “在下的意思,是指归州城。”

  “哦,快了快了,上滩不久就到了。”

  “你老哥好像是州城的人。”

  “是呀,但不是州城的人,是旧归州城的人。”

  “归州还有新旧?”

  “是的,本来州城迁来迁去,滩上的夔子城也曾经是州城。最近迁走的一次,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哦!客官是到归州的?”

  “对,到归州访友。老哥是归州人,地头一定很熟啰。”

  “哈哈!归州能有多大?三五百户人家,活了一辈子,当然熟啦!”

  “请教,贵地有没有姓符的人?灵符的符,四五年前从下江迁来的。”

  “姓符?怪姓。”食客沉思片刻,眼神有些小变化:“没听说过。”

  “也许你老哥地面并不熟。”林彦笑笑说。

  “什么话?”食客恼了:“新归州旧归州,哪一家我不清楚?你……”

  “城郊你也熟吗?不见得吧?”

  “见了鬼了,城郊除了山还是山,只有鬼占而无人住,你认为我熟不熟?”

  另一名食客哈哈大笑,笑得暧昧。

  “张老五,你笑什么?”食客不悦地问。

  “王老哥,这位客官的意思,并不专指城郊。”张老五加以解释:“大概是指乡下。郊与乡是不同的,郊仅指城廓附近,乡就大啦!”

  “对。”林彦接口:“在下的意思是指四乡。”

  “这个……”食客不再吹了。

  “沙镇溪一带,你就没有去过。”张老五说。

  “这……往上走,我是没去过。”张老五只好承认。

  “沙镇溪在何处?”林彦问张老五。

  “在州西十几里,是一条小溪。江口附近本来有一座巨大的石梁拦在江面,那年新滩山崩江水暴涨那座石梁突然失了踪,水势平下来了。”张老五热心地解释:“溪口往西,上游三四里半山腰,就有几户人家。船经过时,你抬头上望,那几家人就住在你头顶上的高空里,吐口痰也可能掉落在你的头上。像那些地方,八辈子也没有人去过,谁知道他们姓甚名谁?光从山下往上爬,也得爬上老半天,鬼才愿意去打听他们姓钱赵孙李。”

  林彦感到相当失望,归州地面不大,找一个人该无困难,反正只有两岸有人烟,一问便知,没料到山里面还有人居住。

  那些人真成了所谓化外之民,两山相隔似在咫尺,鸡犬相闻门户相望,但走起来上山下山,花一天工夫也不见得就可以走到,邻居之间咫尺天涯,老死不相往来并非奇事,这种地方想要打听一个人,得花多少时日?简直与大海捞针差不多,而他又没有充裕的时间。

  符家在内方山定居,六合瘟神并没有隐姓埋名,只是少与外界往来而已。符家男女老少一大群,日常生活所需不简单,绝不会躲到深山里隐居,躲进山也隐不了人,他不相信像六合瘟神这种人,能过得了刀耕火种的苦日子。

  因此,他心中已有所决定,在归州停留最多以三日为期,如无所获便立即入川。

  姓符的人不多,打听费不了多少工夫,这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谢谢你们。”他向对方道谢:“归州地面,有没有修道学长生的宫观?”

  “有呀。”张老五说:“州城西面不远,就有一座古老的天庆观,可是本地最古老最有名的修真好地方。下面就是蜀江最险处黄魔滩,也叫叱滩,蜀江三叱的头叱,二叱就是这里的新滩。观中住有十几个牛鼻子老道,降妖捉鬼灵得很呢,法力大得惊人,据说可以移山倒海,可惜我没亲眼见过,我这一辈子也没见过妖魔鬼怪。哦!客官贵姓呀?来找姓符的家,是朋友吗?”

  “在下兄弟姓林。”林彦毫无心机说出姓氏:“那是在下一位父执辈,年荒岁歉而一再迁徙,失去音讯,听说已迁至归州附近落户,因此前来查访查访。”

  “出家当老道去了?”

  “还不知道,猜想有此可能。”

  第三位食客一直含笑不语,标准的局外人好听众,但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林彦搁在身侧的凳子上的那沉重的小包裹和佩剑,嘴角的笑意令人莫测高深。

  “我们这里,信鬼神的人很多很多,信巫的人也不少,但真正出世去做老道的人很稀罕。”张老五似乎颇有与林彦聊下去的意思:“其实么,天庆观的老道也都是些骗子,道行有限,跳神撵鬼蛮像一回事,真碰上妖魔鬼怪还不是只能光瞪眼?就说观门外的黄魔滩吧,巨石横江掩住江面三分之二,水势如崩,那下面的魔鬼为祟,哪一年不掀翻三二十条船?天庆观的老道又能怎样?我可怀疑他们与江中的魔鬼是同谋,老道敛财,魔鬼吞噬人命,狼狈为奸,皆大欢喜。”

  “张老兄,你这些话罪过罪过。”林彦温和地笑笑:“其实嘛,不管世间是否真有鬼神,至少相信天道循环,敬畏鬼神的人,不至于做出该受天谴与鬼神报应的坏事。可惜这种真正诚信的人并不多见,而希望鬼神赐福的人却多多,利用鬼神坑害人的骗很真不少。你信鬼神吗?”

  “你呢。”张老五聪明地反问。

  “敬鬼神而远之。”林彦含蓄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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