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云中岳 > 草泽潜龙 | 上页 下页
一五九


  早膳后不久,他悠哉悠哉进了城。进城便是春申坊南大街,店铺林立行人往来不绝。虽称之为街,其安街道仅两丈左右,这里的人不用车或马代步,街道窄小自是意料中享。

  正走间,街右一处小巷口闪出三名粗胳膊大拳头的壮汉,穿了体面的蓝缎子长袍,举动却冲动粗野,连跑带跳窜出,一字排开拦住了去路。

  “柳二,你回来了。”当中为首的壮汉狞笑着打招呼,一面将袍尾掖在腰带上:“一去三个月,大爷我以为你已经死在外地,沟死路埋了呢。”

  柳志柏身材高大,但外表显得并不诚实,穿了青夹抱,齿白唇红修眉大眼,真有点公子哥儿气概,看样子,与人动拳头决讨不了便宜,面对三个牯牛似的壮汉,他脸上明显地涌现怯意。

  “李干,你想怎样?”他退了两步说:“我死不死与你何干?”

  “想怎样?嘿嘿……”李干怪笑:“城外人不许进城,就是这么一回事,你给我乖乖滚出城去,万事休休。”

  常德府地近武陵山区,丛山深下住着苗人瑶人,平地人与山地人经常发生冲突,因此好武成风,有村必有馆,武馆遍湖湘,很少有不练武的子弟。练武则气盛,气盛则一言不合就挺身而斗。街坊与街坊之间,孩子们从穿开档裤能爬能跑开始,就跟着年龄稍大的孩子起哄,一街与另一街的孩子斗,一坊与另一坊的孩子划地盘称雄道霸,打破头活该。直至娶了亲成了家,这方乖乖谋生干活。大人们是见怪不怪,很少护短。因为他们也曾经过这种饶有兴趣的童年嬉游阶段。

  “其实,我们并不怕你进城来。”右首那位壮汉不屑地说:“反而乐得看你来出乖露丑。小秀姑根本就瞧不起你,她的大哥从来就没有好脸色给你看。你来做什么呢?真是皮厚。告诉你,柳二,小秀站是咱们府城一枝花,是属于城里人的,你最好早死了这条心,别做癞蛤蛤貘想吃天鹅肉。”

  “你今天真不该来。”李干接口:“小秀站已经跟她娘和大哥回乡去了,二月天走的,何时回来谁也不知道,你何必来?”

  “他既然来了,要他爬出去,看我的。”左首的壮汉掳袖露拳大叫,急冲而上。

  他急退两步,上盘手拔开对方一记沉重快速的黑虎偷心,再移步测闪。

  前后皆有船只往来,风帆片片,在烟雨朦胧中,构成一幅极美的云山秀水洞庭烟雨图。但他无心观赏美景,归心似箭,真希望能飞舟渡大湖,早些与心爱的人儿在一起诉衷情,一吐月来的心曲。尽管小秀姑娘对他的态度若即若离,不见得会接他的感情,但这并不重要,他不是一个轻易使承认失败的人。

  双桅轻舟也转移航向,船首略偏左,似是有意避免阻挡他的小舟,双方已接近至两里内。

  但他知道,双桅轻舟并非有意相欺,而是已取正确的航线,目的地一定是洪沾洲。洪沾洲俗称洪沾口,是岳州至常德的中途站,往来必经的埠头。以东便是真正的万顷波涛,惊涛骇浪的浩瀚大湖面,快舟一天便可直抵岳阳楼下。

  他看到轻舟的舱面,出现了不少人影。接着,中帆开始上升,前帆也在升起。

  “糟!怎么在转航时升满帆?”他心中暗叫不妙。

  不是转航时不可以升满帆,而是风向不能完全配合,时机不到。果然不惜,船突然来一次意外的左插抢,右舷几乎上天,船猛烈地晃摇。

  中帆突然被狂风厮裂,接着一半飞扬而起,绳索—一断落,最后脱船飞落在半里外的波涛中。

  前桅也在中帆飞说的同时折断,前帆也随桅失落,船猛烈地摇晃颠簸。险象横生,水夫们的惊叫声此起彼落,全船大乱。

  他的小舟破流而至,有如劲矢离弦。

  “砍断前桅杆帆索。”他舌绽春雷大叫:“艄公,不要理会控索,把稳舵,定下神跑寡桅,不要慌张。”

  砍断前桅的所有绳索。便消去落在水中的桅与帆强劲的拉力,船便可稳定下来。像这种风,船没有帆同样可以平稳地漂流。不张帆行驶,俗称跑寡桅,并未完全失去动力。但如果碰上逆风,跑寡桅势不可能,桅断帆失,情势难以收拾。

  他降下了帆,船在轻舟的右侧漂流。注视着轻舟上的变化,准备随时相助一臂之力。

  后面五六里,那艘桅杆加了一条长红布带的快船,开始变换航向,不再跟来了。

  轻舟终于稳定下来了,两舷架起了六枝长桨。

  前舱出现一位中年人,站在飘落的微风细雨中,用双手圈口成话筒,向他高叫:“谢谢爷台关照。家主人请爷台移玉敞舟,以便面致谢忱。”

  “算不了什么。”他也大声说:“在下有要事待办,无暇会贵主人。”

  “家主人橘洲田家允文公……”

  他已升起帆,小舟破浪而去。

  橘洲田家,他井不陌生,但也所知有限,只知洲上四家大户中,田允文是家境最富裕的一家。二十里长的橘洲,并有两处小村落,不足三十户人家,绝大部分的人,皆以种橘维生,这里所出产的橘也称洞庭红,收成比种桑林米利润更高,再加上捕渔,所以生活条件,比湖岸各村镇更优裕些。田家就是橘洲四大户之一,难怪拥有华丽的自用轻舟。

  他对橘洲田家所知有限,闻名而已。

  田家轻舟的中舱内,一位芳华十六七的美丽少女,正拉开窗帘的一角,目不转瞬地向小舟上的他注视。少女身侧,坐着一位小侍女,一位仆妇打扮的中年仆妇。

  “小姐,就是他,没错。”仆妇向少女微笑说:“是不是很雄伟英俊?”

  “吴妈,你……”少女脸红红地转首白了仆妇一眼:“你胡说什么呀?”

  “我是说老爷属意的人呀!”仆妇笑意更浓:“果然不错,不但人才出众,而且见义勇为大丈夫行径。小姐,老爷的眼光高得很呢。据我所知,我还没听过老爷夸过任何人,而这小后生……”

  “不许你胡说!”少女半羞半嗔地阻止吴妈唠叨:“到前舱请周总管,按爹的吩咐行事。”

  “嘻嘻!小姐,这表示小姐同意老爷的意见和安排……”

  “快去快去!”

  吴妈卟哧一笑,起身出舱而去。

  “小姐,老爷的船转向了。”侍女注视着五六里外,桅樯飘扬着长红布,转航东南的快船。

  “总管大概已将信号发出了。”少女说,目光仍跟踪着逐渐远去的小风帆。船上,柳志柏的身影仍可看的到。

  沅江,位于湖南岸,伸出湖中三角湖岸的小县城。说是城,真有点不符实,土砖城墙高不及丈,年深日久,土城残破风化,有些地段已经崩塌。到像是一条遍体鳞伤的蛇。围住周围不足五里的小市街。四座千疮百孔寨门似的城门,在微风细雨中显得更古旧更苍老。

  城东、北、西三面临湖,城南也面水,因为也有两座小湖:石溪湖和寒潭,统称后湖。

  土城中,几条小街零零落落,真正热闹的地方,是城外围的临湖街,沿着湖滨建屋。曲曲折折犹如鸡肠。外侧的房屋,屋后的大半都高架在水中,垃圾赃物皆往水里倒。湖每年有两次涨潮,春泛和秋讯。这两次涨水各有持色,以秋汛最讨厌,经常有狂风暴雨随浑浊的洪水而来。涨落的速度极为明显。春汛却是逐渐上涨的。水如米汤。逐分逐寸上涨,涨落的速度也缓慢,极少有暴风雨俱来,涨期漫长。有时一直保持不涨不落的高水位,很可能拖至七八月。紧接着秋汛,形成一年仅一次涨水的状况。

  涨水期一长,临湖街的房屋都浸在水里,水涨满楼下,人和家具、货物,全往楼上搬,好在水涨速度缓慢,足有余裕上楼,用不看慌张。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