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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那人死了。”小姑娘叹口气:“猎犬先找到麻袋,跟在犬后的几个人立即用暗器袭击,把人拖出,已经无救了。我还以为是你,刚要扑出和他们拼命,却听到有人叫不是你,几乎吓掉我的魂。你……你……”

  “镇定些。”张秋山拍拍小姑娘的肩膀:“危险已经过去了,我得好好谢你。”

  “那人是谁?”葛夫人问。

  “小刀会的叛徒,陆一刀陆全,也叫安庆陆,江湖十大暗器杀手之一。”

  “咦!你怎么与他走在一起?”

  “神爪冷镖派他来诱杀我,却不知道他的真正身分。我要过江,快三更正了,你们尽快返城……”

  “好啊!你又想独自溜走?我不依。”小姑娘跳起来叫:“我一定要跟你走,不然……”

  “丫头,别闹。”葛夫人喝止:“张小哥,风狂浪猛,三更半夜如何过江?如无必要,不宜冒险,有事明天再说好不好?”

  “明天,五万两不义之财泡汤了。”

  “甚么?五万两不义之财?”

  “是的。”

  “说说看!”

  “是扬州府库存拨出来的秘密开销银。满人的皇帝十分可恶,吃定咱们汉人了,地方的税赋不留分文给地方使用,全部得向京师缴交,地方上修一条路,也休想扣缴一文半文。地方没有钱做任何便民利民的事,只好巧立名目向百姓摊派,地方官都是汉人,百姓恨官府却不恨皇帝,你看毒不毒?现在扬州府库居然拨出五万两银子秘密开销,没有任何一个知道官场规矩的人肯相信。我相信,所以我要去查明白。陆一刀有朋友在扬州库存大使衙,知道有关拨银的事,用这件消息换他的命,我答应银子的事证实就放他逃生,没想到他依然被杀死了。”

  不远处草梢一动,站起一个灰袍身影。

  “请勿误会,是友非敌。”灰袍人急叫。

  张秋山已像个幽灵,幻现在灰袍人身左。

  相距四五丈,连葛夫人也没看清他是如何接近的,反正只觉眼一花,他就在五丈幻现了。

  “他会变化?”暗暗惊心的葛夫人脱口轻呼:“那怎么可能?”

  张秋山也有点心惊,只觉神意一动,移动的身形任意所之,行动与神意合而为一,这是练武人梦寐以求,求之不可得的所谓通玄境界,玄门方士所谓地行仙的成就,也是他不敢妄想的境界。

  他有点醒悟,先前他曾经告诉葛小姑娘,先天真气更精纯了些,没想到比想象中的境界更精纯。

  那毒龙掌沉重一击,掌毒深入体内奇经百脉,生死关头,他为了自救,以元神精髓洗炼奇经百脉,竟贯通了生死玄关,等于是经历了一次蜕化大劫,道行更深三分。

  玄门重视劫难,能度过一劫,结果有两种极端情况出现,一是道基全毁,得重新修炼;一是死而复生,道行更深三五分。

  这一退一进之间,差异极为悬殊。

  他经历这一劫难,幸获后者的成果,等于是脱胎换骨,进入连他也大感惊讶的堂奥。

  灰袍人假使出声晚一剎那,可能就叫不出来了。

  “你是甚么友?”张秋山冷冷地问,立掌当胸,随时可以伸出,将灰袍人控制在威力圈内。

  “生死交情的朋友。”灰袍人沉着地说。

  “我不认识你。”

  “你救葛小姑娘时,同时救了另一个人……”

  “哦!原来是你。”张秋山消去敌意。

  “老朽姓尹,尹萧萧。”

  “熊尹江?”张秋山一怔。

  “对,尹二。”

  “小刀会三祖师的尹二?风萧萧兮易水寒?”

  “正是老朽。惭愧的是,老朽一辈子暗算人,却一时大意,被人用接引浮香糊糊涂涂弄翻了。接踵而至的惨祸令老朽痛心疾首,三汊河塔湾事件,敝会精英几乎被一网打尽。天地会江宁方面派来的会盟人员,也不幸伤亡殆尽,此仇此恨,没齿难忘。老朽正为了此事进行侦查,也希望向老弟面致谢忱。”

  “请勿挂在心上,在下之救前辈并非有意,顺便而已。”张秋山摇头苦笑:“贵会与天地会的事,在下从不过问,对你们所知有限,在下对组帮结会的事毫无胃口。三汊河事件,在下离开扬州才知道一些眉目。没想到的是,一到镇江,就有人指称在下是出卖两会结盟消息的罪魁祸首。不久前,天地会摆出九老开堂阵仗,指证在下的罪状,真是莫名其妙。尹前辈,你也要指证在下……”

  “老弟请勿误会……”

  “真的?”

  “本会早就知道江湖上有一批极端神秘的人,与官府暗中通声气,而且专与满人的方面大员交易。满人出赏格最高的两件事,一是告变,一是提出满汉有别妄自刻书刊行的人。告变,包括招兵造反、谣言天命、组会结社等等,天地会与敝小刀会更是被禁黑名单中的首要。陆一刀是敝会的期徒,他往昔的确认识许多三教九流的狐鼠,他知道扬州府库存有银拨出并非空穴来风。老朽猜想这批银子,可能与三汊河告变事件有关,老弟可否让老朽一同前往一查究竟?”

  “这个……”

  “老朽指天发誓……”

  “尹前辈,请不要这样。”张秋山抢手架住了下跪发誓的尹萧萧:“在下相信前辈是诚意的,咱们这就找船过江,在船上再商量。”

  “老朽有人在江滨,有快船可用。”

  “这就走。”

  “我呢?”小姑娘跳起来叫,要撒野了。

  “你跟伯母回城歇息。”张秋山断然拒绝。

  “你……你……你休想赶我走,你……”

  “张小哥,带她去见识见识也好。”葛夫人说:“我相信你能照顾得了她。这丫头心眼多,闹起来真会影响你办事。”

  “带人消灾?”张秋山拧了小姑娘的脸颊一把:“你是个敲诈勒索的专家。好吧!但你得放乖些,你那毛躁性子如果不改,早晚会闯出大灾祸来的。”

  “我在改,你没感觉出来吗?”小姑娘幽幽地说:“我知道我有点任性……”

  “知道就好。”张秋山诚恳地说:“人总会长大的,多活一年,你将多知道一些做人的经验和见识,玩命的人必须克制自己的性情缺点。我对你娘有承诺,所以你必须听我的话,知道吗?”

  “好嘛好嘛,人家听你的就是啦!”小姑娘可懒得费神听他说教,只知道可以跟他走就心满意足了。

  “真是女生向外。”葛夫人半真半假地说:“这一路上,她在我面前,从来就没有这么听话。张小哥,一切拜托啦!”

  “伯母,小侄如果能平安返回,小佩一定也平安地在小侄身边。”张秋山郑重地说。

  弦外之音,也明白地表示,如果他不能平安回来,那就不用说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小心了。”葛夫人抱了抱爱女,语气难免有点异样。

  ***

  扬州的富豪很多,最富的以包销官盐致富称尊。

  扬州一府的盐税计岁输一百二十万两,每一分一厘皆须连往京师缴纳。而前朝扬州的税额只有三十万两,地方上可以留用十之二。

  包销官盐的扬州巨富有十二家,负担税额八成左右。

  光是这十二家盐号,每年就付出一百万两,加上其他名目的活动费、火耗、厘金、捐输,每家每年付出十五六万两并非奇事。

  而那时,四或五两银子可买一亩肥田。

  十二家大盐号,有十家的栈仓货号在仪真而不在扬州。

  盐船从运盐河抵扬州,与运河(治河)会合,经三汊河走上河,在仪真的下江口聚泊,地名十二坪,在县城东南十余里,也是上运河的人口,盐船以这里为集散处,也就是十家盐号所在地。

  码头与漕运码头分开,形成另一小王国,设有盐运司管制,由县城南门外江口的奇兵营派兵支援。

  奇兵营是八旗兵驻防,有数百名水陆勇健,由一名游击统领,专向各商号与船舶大索常例钱。

  当然他们不会亲自出面需索,而是利用地方名人与地棍混混做中间拉线人。

  所以,真正的亿万富豪在仪真十二坪,而不在扬州,扬州只是他们的别业所在地,享乐纳福的销金处而已。

  盐运码头盐仓林立,工人们昼夜不停地忙碌,半夜三更仍有人活动,混进三五十个人,谁也不会注意。

  有些船来自湖北、湖南、江西,各种听不懂的方言大聚会,谁知道身旁的老兄是老几?每天都有数百艘大小只进出,生面孔谁也不认识谁。

  四更将尽,一艘快船悄悄泊上了西码头。谁也没注意这艘船,邻舟的人甚至连招呼也懒得打。

  码头靠西首的一座大盐仓内,仓门紧闭,不再有工人活动,大概已经封仓了。

  仓内的账房灯火明亮,十余名健壮的大汉在烤火喝酒取暖,三个穿袍着褂的中年人,则在案上清理一些文书单据,神情颇为严肃。

  房外近壁处,堆放了五十只麻袋,看了长方的外形,便知道不是盐袋,里面必定是木箱。

  仓内盐袋堆积如山,一股盐味冲鼻,盐袋比这五十只箱袋大两三倍,可知里面所盛的绝不是盐。

  十余名健壮大汉似乎没带任何兵刃,三个穿袍中年人一佩剑两佩刀。

  一排四座大仓门,是从里面上杠关闭的,除非破门而入。

  而这种沉重的大仓门真不易撞破,撞则惊动码头上的人,在这一带像强盗一样破门,会被抓住砍脑袋的。

  仓顶没加建承尘,行家只须爬上去揭掉瓦,就可以开天窗进入,轻而易举。

  盐包堆得几乎高与梁齐,揭瓦开天窗的人降下毫不费劲。

  十余名以黑巾蒙面的人,就是从上面开天窗进入的,没发出任何声息,都是行家中的行家。

  账房附近空间并不宽阔,盐包一堆堆排得整整齐齐,每一条走道宽不足八尺,账房前面也只有两丈左右的活动空间,十余名健壮大汉就在这地方的长条凳上喝酒、歇息,或者假寐。

  三个中年人在长柜内的大桌旁,就灯低声谈论一些单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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