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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在四川,查得最紧的地方,有松潘、碉、黎州、雅州、河州(陕)及临洮(陕)。

  官价易马量是上马易茶一百二十斤,中马七十斤,驹五十斤。西域人如不愿交易,没有茶喝便会叫苦连天,肚子的奶酪消化不良,甚至可以致命。因此,以茶制戎狄的政策,沿袭唐宋,明朝管制尤严。

  可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西域人改向走私贩子购茶叶,马便不入中原。走私贩子的茶叶,不换马,换红缨、毡衫、胡椒、蜡、宝石等等。在西域,只有茶叶私贩可深入不毛,西域人对这些走私客最客气,最欢迎。

  早些年,由于走私客甚多,有庞大势力的走私集团与官府勾结,狼狈为奸,从内地私运大批湖茶出境,与西域接壤的地方尚无甚影响,陕西与蒙境接壤处却茶价大跌。蒙人也不希望马匹被大明的官兵所用,大漠地带没有马匹,作战能力自然减弱,因此只用其他货质及劫掳而来的子女金珠交换茶叶,茶价竟落至上马易茶一千八百斤。同时,上马到了官府手中,这些贪官污吏便将民间的羸马充数,上马入了私囊,羸马交与军方,以致军中无马可用,无法与蒙兵决战,万里边墙处处烽火,遍地狼烟。

  六人由柴哲领先,分为三起,相距百十步,小心翼翼沿官道上行,第二起三个人,古灵、杜珍娘、端木长风。第三起是文天霸、白永安,负责断后。

  官道沿氓江左岸上行,左面是滚滚奔流的氓江,右面是险峻插天的九顶山。这儿已是夷境,州北三十里便是水草坪巡检土司和沙坝安抚司,中间是魏磨关巡检司,把守住这一带路面,插翅亦难以飞越。

  六人都不曾到过边荒地区,这一带的地形十分陌生。柴哲在这月余闯荡时日中,获得不少经验,他在成都府已将到松潘卫的路径概略地打听得差不多了,官道只有一条,不可能迷途,唯一可虑处便是怕官兵阻拦。

  从茂州至松潘,关卡百数十处,处处都是险要,确是讨厌。

  他领先而行,已经是巳牌初,虽是红日当头,依然寒意甚浓。他穿的是左衽夹衫,手挟裹了长剑的布卷,背着包裹,头缠白巾,远远看去,有点像土著西域人。

  距魏磨关尚有七八里,官道绕过一座山嘴,山嘴松柏参天。远远地,便看到山嘴上有人走动,砍木的声音杂乱,人声鼎沸。他心中一怔,人多最糟糕,而且不知是些什么人,有防范的必要。他这时已不是什么正当良民百姓,而是没有身分,带了十余斤茶叶做幌子的贩茶私枭,随时随地都会发生意外。

  他立即用小石在路上写道:“稍后,探明后进。”这是留给后一拨人看的,写完,仍向前走。

  山嘴的临江一面,堆放着十余株长有五丈,粗可两人合围的冷杉。

  一条放木小径,直通向群山深处,数十名西域人,正在砍削一些山藤和伐下路旁的树木,建造塔木屋的木排。五六个公人打扮的吏役正不时指挥西域人搭建。

  他心中一宽,自语道:“原来是官府派来采木的人,不碍事。”

  他留下可以续进的暗号,大踏步向前走去。众人都在赶工,谁也没注意路上的行旅。

  接近至十余丈,突听到前面传出一声怪叫,一名公役将一名西域人踢倒在地,破口大骂道:“该死的野人,叫你捆牢靠些,你就粗手粗脚乱搞,藤枝碰上了我的脸,你还敢用土语骂我?”

  被踢倒的西域人年约三十上下,粗壮结实,深目突颧,留着短八字胡,赤着上身,浑身肌肉虬结如丘。

  而那位公役生得五短身材,貌不惊人,出其不意出脚袭击,居然将健壮如牛的西域人踢翻了。

  人声倏静,所有的人皆停下手中活计,向出事处注视。所有的西域人,皆怒目而视,可是却不敢走近排解。

  被踢倒的西域人狼狈地爬起,抑制着满腔怒火,用相当流利的汉语说:“我已经告诉你请你走开的,并没有碰伤你,何必踢我?未免太不讲理。”

  话刚落,过来一名提着皮鞭的公役,手起始落,“叭”一声暴响,迅疾地一鞭抽在西域人的背腰上,拖着鞭怒吼道:“你这厮还敢回嘴?恼得大爷火起,再抽你一顿皮鞭,你就会服贴了。滚回去做工。”

  柴哲已经走近,心中直叹气,大事在身,他不敢上前排解,只好装作未见,大踏步而过。

  也许是西域人平时受够窝囊气,这一记皮鞭抽得不轻,抽得失去理智,野性大发,一声怒吼,奋身飞扑,莽牛头冲势奇猛,“蓬”一声大震,将执皮鞭的人撞倒在地,两人都倒了。

  两名公役从路旁抢到,两人都带了刀,急冲而上,其中之一拔刀怒吼:“这还了得?该死的东西。”

  声出刀出,一刀背敲在压住执鞭公役的西域人背骨上。西域人“哎”一声大叫,手脚一软。

  “捆上,吊起他来抽他一顿皮鞭。”另一名公役叫。

  其余的西域人一阵骚动,向前逼近。

  在河边监工的三名公役一看不对劲,赶忙拔刀赶到,三面一分,同声大吼:“你们不想活了?散开。”

  柴哲被夹在中间,进退失据。

  双方剑拔弩张,气氛一紧。

  西域人们有些抓住柴刀,有些捞起树枝做棍棒。有些提着大斧,三十几个人蠢然欲动。但被吼声所慑,脚下迟疑。

  两名公役取来了藤条,捆猪似的将西域人的手脚捆上,七手八脚就在路旁的树杈上将人吊起。

  被撞翻的公役抓紧皮鞭,咬牙切齿地怒吼:“该死的东酉,今天不抽你个半死,我陈芳就不是人。”

  “叭叭叭!”鞭声震耳,西域人的狂叫声凄厉无比。

  其余的西域人再次开始骚动,一名公役大喝道:“谁都不许走开,看看这家伙受罚,这就是顽强不驯的结果。打完了,押回关中处治,叫你们的土司前来领人。”

  只有一个人敢动,那是柴哲。他是局外人,要赶快离开是非地。

  一名公役迎面拦住,叱道:“你也不许走。”

  他正想发作,却又忍住了,低声下气地说:“公爷,小的是汉人,是过路的。”

  公役怪眼一翻,冷笑道:“你这厮长得清清秀秀,明明是汉羌杂种。衣着很像竹木坎孙家的人。告诉你,即使你穿了咱们的衣着,仍然是杂种。竹木坎孙家也是桀骜不驯的人,你可以留下来看看,回去告诉你们的孙土司,他可以向魏磨关的人撒野,对府城的长官必须服服贴贴。水草坪的人大爷们敢打,你竹木坎的人如不驯服,大爷同样对付你们。这叫做杀鸡儆猴,你好好看着。”

  柴哲莫名其妙,但听对方的口气,显然这班公役是来自府城的人,可能是府大人奉到京师二部衙门的公文,在这一带采木。西域人野性难驯,这班公役作威作福不太如意,借机衔恨报复,并非偶发事故哩!

  他无端卷入是非中,实不甘心,到底年轻气盛,两句“杂种”骂得他气往上冲,登时脸色一变,不假思索地说:“公爷口下留德好不好?小可确是汉人,不认识什么竹木坎孙家。对不起,小可要赶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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