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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连喊数十声,胡正堂却始终闭眼垂目,动也不动。阿秀大惊道:“正堂!你怎么了?你死了吗?”眼看胡正堂毫无知觉,这会儿连卢云也吃了一惊。看他昨晚与灵智、灭里、韦子壮连手,四大高手耗心费力,方才治好了这个孩子,孰料他竟又昏迷不醒?

  阿秀喊得悲切,胡正堂却是毫无知觉,正要洒下泪来。却见天外飞来一片枯叶,刚巧不巧射中了胡正堂的腋窝,骤然间,胡正堂竟已蹦身起来,大笑道:“哈哈!哈哈!痒死了!痒死我啦!”

  这腋下有处穴道,称为“天泉穴”,便是俗称的“笑穴”,只消轻轻挠搔,便会让人发噱发笑。阿秀见他会说人话了,不觉大喜道:“胡正堂!你的病好了!”

  话犹在耳,枯叶飘落在地,胡正堂痒感一退,笑声立歇。他见阿秀瞧着自己,径自含泪道:“鬼。”跟着又瞧了街上行人一眼,哭道:“好多好多鬼。”待见满街挂着元宵灯笼,更是哀莫大于心死,只管往地下躺倒,沉沉入睡。

  眼见胡正堂病入膏盲,阿秀颤声道:“胡正堂,你……你的病没好啊。”话声未毕,又是一片枯叶破空而来。那胡正堂又给射中腋下,自是乐不可支,喘笑道:“怎又痒起来了,好怪啊!”

  阿秀见他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不知怎么回事,不由狐疑道:“胡正堂,你的症状不大一样了,你……你到底好了没啊?”正说话间,那胡正堂又抖落了叶子,自管趴倒在地,状如死尸。阿秀越看越疑,当即伸手过去,拼命挠搔,喝道:“臭小子!你到底在搞什么?装神弄鬼的!”

  胡正堂哈哈欢笑,喘道:“别搔了、别搔了,我说、我说。”阿秀收住了手,喝道:“快说!”胡正堂见他不搔痒了,正要闭眼睡觉,却又给阿秀搔得飞了起来,连试数回,屡次不爽,只得大哭大喊:“不要闹了!都是你害的!”阿秀见他好像真的病好了,不由心下狂喜,道:“你会说话了!”胡正堂哭道:“会说话有什么用,我已经不想活了!”

  阿秀皱眉道:“干什么?好不容易病好了,怎又不想活了?可是疯病没断根么?”胡正堂又气又恨,大哭道:“都是你害的,你还敢问我?”阿秀讶道:“我害你什么了?我是偷了你的钱,还是睡了你的娘?”卢云躲在暗处偷听,听这阿秀说话比大人更坏,不由暗暗摇头,打算把他的恶行抄录下来,暗中设法交给顾倩兮。还在想该如何通风报信,那胡正堂却又“呜”地一声,泪水扑飕飕地直落下来,哽咽道:“阿秀……年已经过完了,对不对?”

  阿秀叹道:“废话,人生漫长哪。”胡正堂戟指哭骂:“都是你害的。我过年前去你家玩一趟,便给你家的臭鬼抓住了,结果我昨晚醒来,年忽然就过完了!连土地公都没办法帮我!阿秀!你还说你没害我么?”

  阿秀皱眉道:“什么跟什么?过年时你不是都待在家里么?难道你都不记得了?”

  胡正堂大哭道:“不记得了!”阿秀喃喃地道:“那……那我昨晚带你提灯去玩,你也不记了?”胡正堂哭道:“不记得。”阿秀皱眉道:“这么说来,咱们昨夜喝酒打牌,大吃大玩,还叫华妹脱光衣服陪酒,这些事你也不记得了?”

  胡正堂呆呆听着,口水直流间,蓦然大哭大喊:“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我也要过年!我也要过年!”

  小孩子多半喜欢过年,好容易盼了一整年,谁知过年时却成了失心呆,病好后立时又要上学,任谁也要发狂了。阿秀逗了他一阵,笑道:“好啦好啦,别闹了,华妹还在等我们,咱们快跟她会合吧。先回家换件衣服,下午便要去学堂上课啦。”

  “呜呜呜,杀了我吧。”胡正堂抱头痛哭,转身便朝枯井奔去,好似要跳井自杀了。阿秀吃了一惊,赶忙拉着他,惊道:“你干什么?走啦!走啦!”

  “你走开!”胡正堂把人推开了,便又趴在井栏,对着深井大声呐喊:“大赢家!”

  大赢家……大赢家……井里回声激荡,远远传来,不免阿秀吃了一惊:“什么大赢家?井里有人么?”胡正堂不去理他,只管趴在井边,喊道:“大赢家!我守住了信约,没把你的秘密说出去!大赢家!我发誓向你效忠!你快让我许愿吧!大赢家!大赢家!”

  此言一出,阿秀固然惊疑不定,连躲在暗处的卢云也是微微一奇,不知他在闹些什么。只见胡正堂趴在井边,垂泪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大赢家!求求你使法力,让我整个月都不要上学!求求你!”

  看胡正堂边哭边嚷,好似真要跳井自杀了。阿秀慌了手脚,死命来拉,却于此时,一片枯叶飘来,刚巧不巧打中了胡正堂的膝间,立时让他两腿一麻,呀一声,后仰摔倒。正要跌破后脑勺,却又是一片枯叶飞出,竟将他的身子向上微微一带,便让他轻轻落下地来。

  阿秀咦了一声,道:“这儿叶子好多啊。”他扶起来胡正堂,道:“喂,你没事吧?”胡正堂哭哭啼啼地道:“你少来烦我!我要做大赢家!”

  阿秀纳闷道:“到底什么是大赢家?你究竟在说些什么啊?”胡正堂哭道:“大赢家是龙袍鬼,只要向他效忠许愿了,我就不必上学了。”

  “操!”阿秀骂粗口,随即心下警戒,左右观望一阵,待见并无娘亲的密探,便朝胡正堂屁股猛踢一脚,骂道:“操你的大赢家!你救命恩人我都不怕去学堂了,你这小杂种却是怕个什么劲儿?”胡正堂哭道:“你骂我。”阿秀骂道:“老子骂你?我还操你全家哪!走啦!”

  眼看二童拉拉扯扯,总算走了。卢云便也闪身出来,他脚下跟着两名小童,目光却回望着那口深井,喃喃自忖:“大赢家?什么意思?”先前胡正堂踫到井边,哭嚷怪叫,好似在呼唤着井中囚徒,可昨夜听义勇人首领所言,井里那个“龙袍鬼”正是当年的景泰皇帝,这才给“镇国铁卫”慎而重之押起。可说来奇怪,这胡正堂却又在喊些什么?

  卢云越想越觉得纳闷。倘若井中人真是景泰皇爷,想他堂堂的一国之君,曾与自己当廷对赋,出口成章,如此深厚文学,岂会自称什么“大赢家”?

  “大赢家”,那是市井俚俗、江湖人的用词,绝非景泰皇爷的口气。他也许会说自己是“真命天子”、“九五龙身”,却不会自称什么“大赢家”。

  卢云呆呆忖念,脚下却跟着阿秀与胡正堂走了。才来到闹街上,猛听背后传来马蹄震响,听得一人喊道:“让!让!让!”卢云吃了一惊,也是怕马儿撞伤了孩童,忙向前跨了一步,挤到阿秀与胡正堂面前,将他们隔了开了。

  隆隆隆!隆隆隆!马蹄震地,一匹马过了,又来一匹马,百数十骑从街上飞奔而过,吓得满街百姓或惊或跳,更有不少人破口大骂起来:“那个衙门的官差!在街上这般横冲直撞?”

  “大赢家!大赢家!”胡正堂追了过去,嚷道:“你们把我抓入牢里吧!”阿秀骂道:“操你的大赢家!你再说这三个字!老子就打死你!”二童打打闹闹,卢云却深深吸了口气,撇眼去看,只见马上乘客并非官差。他们全副武装,身着重甲,腰悬长刀,驾马直朝西城奔去。卢云凝目眺望,但见远处阜城门上有一面旌旗飘扬,见是“正统军”三个大字。

  阿秀也瞧见旌旗了,登时讶道:“正统军哪,这是伍伯伯的兵马。”胡正堂还在哭骂:“大赢家!大赢家!快来抓我呀!”此地本在城西,距离城门不过两条街口,阿秀见那儿昏天暗地,必有好事上门,一时好奇心起,忙拉着胡正堂,道:“走,咱们瞧瞧热闹去。”

  阿秀前脚一动,卢云满心担忧,即刻尾随,两小一大一先一后,便朝城门走去。方才走到羊市大街,便听前方传来喊叫:“军爷!你讲讲道理吧,咱们的店铺就在前头啊,为何不给过去?”

  “我要说几遍才够!”远处传来暴躁怒喝:“羊市大街今日严禁通行,你们折回去!”卢云提起足跟来看,只见前方街道站得满满都是人,一名军官暴吼频仍,当街拦路,不放百姓通行。四下则是抱怨四起:“军爷!那出城总可以吧?你让条路出来吧。”

  “阜城门关了!”那军官大怒道:“要出城便去永定门!”一名百姓大叫道:“永定门也关了啊!咱们才给那儿的军爷赶过来啊!”

  听得此言,卢云自是错愕不已,暗道:“莫非封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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