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孙晓 > 英雄志18吾国吾民 | 上页 下页
三六


  伍定远微微一笑,便从怀中取出两张戏票,说道:“燕参谋,这儿有两张万福楼戏坊的票子,演着白朴的‘梧桐雨’。你明日倘若有空,不妨过去瞧瞧。”

  听得如此美差,众参谋自是大为艳羡。当时戏曲日益盛行,南方每有新唱腔,必至万福楼献艺,盛况空前,一座难求。京城里也只有大都督这般权势,方能轻而易举拿到戏票。眼见大都督赐票了,翠杉自是羞中带喜,一时低下头去,只等小赵云过来相约。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小赵云立正端形,大喊道:“天下万民吃不饱,穿不暖,犹在水深火热之中苦苦求生!属下便算狂妄十倍,却也不敢为此风花雪月之事!都督好意,燕烽不能收!”说着啪地一响,军靴并起,便将戏票双手奉还。

  华妹目瞪口呆,众将自也看傻了眼,一旁岑焱叹道:“说得好!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这苦差事还是交给我吧。”说着转向翠杉,幽幽问道:“听说万福楼龙蛇杂处,恐怕埋伏了怒匪细作,你们之中谁愿意与我假扮情侣,明日过去察看则个?”

  翠杉眼中含泪,心中悲愤不已,正要答应,猛听一声暴吼响起。

  “我去!”燕烽俊眼圆睁,凛然道:“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燕烽为国为民,莫说乔装女子,便算割袍断义,自残肢体,亦是心甘情愿!”哄堂大笑之中,翠杉早已鼓起了腮梆子,气得连话也说不出了。

  伍定远看得连连摇头,他这几年做着月下老人,却总是事倍功半。他叹了口气,忽然想起家里还有个老大不小的,忙问女儿道:“你娟姨呢?今晚可曾出去玩了?”

  大都督只有一个小姨子,便是娟儿了。看今晚是元宵夜,号称“金吾不禁”,才子佳人若想暗中幽会,也唯今夜是。是以娟儿若想早些嫁掉,今夜正是行情所在。

  伍定远满心担忧,正等着女儿回答,忽见华妹与翠杉掩着小嘴直笑,好似娟儿又闹了什么惨案。伍定远忙道:“怎么?宋少主、祝少主都没来约她?”乍闻宋通明、祝康两位少主的大名,华妹嘻嘻笑道:“爹爹好笨呢,娟姨每回见了那两个家伙,掉头便跑呢。”

  伍定远叹了口气,光阴荏苒,岁月蹉跎,小姨子益发年长了,却还在那儿挑三拣四。这几年为了娟儿的终身大事,伍定远与艳婷四下费心打听,逢得文武双全的英侠出现,必然成为爵爷府的座上宾。可不知怎么回事,每回玉面少侠一上桌,娟儿食欲必然大增,若不吃得杯盘狼藉,绝不罢休。

  可怜少侠们心惊之下,自是一个个急急告退,不免急死了伍氏夫妇。

  好容易骗来两个痴心汉,婚事却始终没个眉目,伍定远自是眉目深锁,低声道:“宋神刀威武、祝铁枪风流……可她全都不要……那她到底喜欢谁呢?”

  听得爹爹问话,华妹却只嘻嘻一笑,她把大眼儿定在爹爹的国字脸上,轻轻眨了眨。

  眼见女儿笑望自己,伍定远大吃一惊,忙喝道:“不许胡说!”正慌张间,华妹却是一脸讶异,奇道:“爹爹怎么啦?我什么都没说啊?”

  月下老人自作多情,拿着红线作茧自缚,众人莫不低下头去,一个个强忍着笑。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伍定远自暴心事,不免面红耳赤,正想来个围魏救赵。棚外却有人来了,但见一颗大脑袋伸了出来,自望棚里一钻,嘿嘿冷笑道:“他妈的臭小……”

  话还没说全,一柄枪已无声无息抵上那人的后脑袋,跟着腰眼一痛,更被匕首牢牢抵住。那莽汉睁眼急看,惊见一张国字脸瞪着自己,只吓得他趴倒在地,慌道:“伍爵爷!”

  众人撇眼去望,却见一条大汉咧嘴苦笑,瞧那蠢熊蠢样,却是“山东宋神刀”宋通明到来。

  伍定远将眼色一使,众参谋便收起了家伙,宋通明逃过了死劫,忙爬了起来,陪笑道:“对不住,对不住,小弟粗话说得习惯了,爵爷多包涵……”

  伍定远扫了他几眼,淡淡地道:“贤弟来此,是想找娟姑娘?”宋通明干笑道:“爵爷取笑我了,娟姑娘平日当我野狗也似,哪想同我上街溜达?”

  听得野狗二字,伍定远忍不住责备道:“贤弟何故怨天尤人?你平日里多读书,少去窑子走动,娟姑娘自肯陪你了。”

  众人见宋少主腰缠金带,衣装豪华,却显得老土风味十足,料来此人话不会说,饭不会吃,乃是专望床上钻的酒色狂。也难怪娟儿不愿同他出门了。

  眼见宋通明一脸羞愧,低下头去,频频称是。伍定远叹了口气,便从怀里取了两张戏票,吩咐道:“这两张万福楼的戏票给你,演着‘墙头马上’,你后日带着娟姑娘过去瞧瞧。”

  宋通明喜出望外,忙躬身接票,朗声道:“谢姊夫赐票!”这声姊夫一出,用意自是着落在娟儿身上了。华妹挤牙弄眼,阿秀呜呜怪叫,众参谋却是大摇其头。想来一朵鲜花插上了牛粪,谁见了都可惜。

  这宋通明早年时英风爽飒,正统朝创建后,曾与岭南赵任勇并称为“双帅”,乃是赫赫有名的剿匪猛将。谁晓得从战场退下来后,竟成了个痴肥松懒的空大个,不值钱到这个地步。伍定远叹了口气,正等着宋老弟离去,却见这莽汉张头晃脑,兀在棚里四处张望,蹙眉便道:“娟姑娘不在这儿。你还想找谁?”宋通明干笑道:“没……没事……只是想顺便瞧瞧令郎在否。”

  伍定远微微一奇,道:“你想找崇卿?”

  宋通明吞了口唾沫,抓了抓脑袋,陪笑道:“也不是找他,只是刚巧路过……想同他喝杯酒,闲聊几句……”伍定远心下更奇,看崇卿性子冷得冰山也似,却不知何时与宋通明定了交?稍稍沉吟,便道:“你和崇卿有过节?”

  大都督一语道破,宋通明登时慌了起来,忙道:“没有,没有……我哪里敢揍他,便看着您的面子上,我……我也一定手下容情……”

  此言一出,不免说漏了嘴,眼见宋通明支支吾吾,伍定远叹了口气,将铁手挥了挥,叹道:“随你吧,有什么梁子便去解,别说我护短便成了。”天下父母心,谁不胳臂望内弯?伍定远却反其道而行,好似有意让儿子挨打。宋通明见他心情不悦,自也不敢多问,只慌不迭地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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