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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断腿老人忙着收拾那两个小箱子,将那些瓶瓶罐罐、刀刀剪剪,一齐收到箱子里去,又忙着取出另外一个小瓶子,用羽毛蘸着里面的水,洗去夏心宁膝盖上那些黄色药末。这一切动作在断腿老人做起来,都是那么熟练自然,使人怀疑,如果不是他的腿断了,他将是一位很好的外科大夫。

  断腿老人将这一切拾掇好了,仿佛松了一口气,他又像无限失意的长叹一声,伸手拍开夏心宁身上的穴道,点点头说道:“夏朋友!如果你不见怪方才我那些举动,就请你坐下来,我们谈谈。”

  夏心宁从最危险的利刀边缘,突然又恢复了他自由自在的身体,前后不到顿饭光景,就有生死的区别。他真是有说不出的感慨。但是,他丝毫不恨这位断腿老人,相反地,他相信这位断腿老人一定有一段令人同情的伤心往事,而且,他既然认出“金沙飞燕”,就放下手中的刀,可见他与金沙一老有着不寻常的关系,而且,可以看出还是个重情感的人,因此,夏心宁此时倒反而有了帮助这位断腿老人的心意。

  他首先拱拱手说道:“夏心宁所以能够刀下惊魂,侥幸保全双腿,自然是得力于这枚‘金沙飞燕’。所以,在我和尊驾谈谈之前,我自己觉得应该先告诉尊驾,这枚‘金沙飞燕’的出处。如果尊驾认为不值之时,不妨再凭本领点倒在下,再施行你的接腿计划。”

  夏心宁这一段话,虽然说得开朗,但是说到最后,语气之中,依然忍不住有一股激愤之意。

  断腿老人没有说话,只是认真的点点头,静等着夏心宁说下去。

  夏心宁便将自己如何与金沙一老相识,如何引起金沙一老回忆往事,又如何听从金沙一老的指示前来黄山白云壑,寻找师祖的蓝衫,这枚“金沙飞燕”是怎样钉在这件蓝衫上面……这一段经过,扼要地说了一遍。

  断腿老人一直是凝神倾听着,态度一变而为非常之虔诚,他等到夏心宁说完之后,霍然挺起腰杆,就在轮椅之上,对夏心宁一躬到地,沉重地说道:“这真是天意,若不是方才那枚‘金沙飞燕’,老朽几乎要做一件遗憾终身的事。蓝衫老前辈对我有救命之恩,金沙一老由老前辈对我有授艺之德,我若对你老弟有所伤害,岂不是要永生遗憾么?”

  夏心宁趁这个机会便问道:“请问前辈……”

  断腿老人摇手说道:“老弟!你千万不能如此称呼,你我做个忘年之交吧!老朽叨在年长,你称我一声老哥哥,我已经沾光不少了。”

  夏心宁知道他是出自诚意,便也不再推辞,当下便拱拱手说道:“请问老哥哥!小弟还不曾请教你的尊姓大名呢!”

  断腿老人脸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又长叹一声说道:“老弟!我这个名字已经十余年不用了,早已经湮没无闻,并不是我忘记它,而是不愿意再提它,因为提起它,使我想起一件令人血脉偾张的往事。”

  夏心宁抱着歉意的说道:“是小弟不好,惹起老哥哥的心头创痛。”

  断腿老人摇摇头,忽然又呵呵地朗声大笑道:“其实我辈武林人物,应该能够提得起放得下,只是……唉!难得有一泄心头块垒的机会,我已经寂寞了这么多年,今天让我畅所欲言吧!”

  夏心宁说道:“老哥哥!此时是否需要一点酒呢?”

  断腿老人一拍掌叫道:“好哇!酒来!”

  他那苍白的脸上,此刻也泛出了一丝激动的血色。

  夏心宁到隔壁去,将酒莱端正停当,然后他满满地斟了一大碗,断腿老人接过来一饮而尽,擦着嘴角的酒沫,向夏心宁问道:“老弟!你闯荡江湖未久,可曾经听见过武林之中有闻名的名医于世,着手回春,神乎其技?”

  夏心宁当时心里一动,连忙说道:“老哥哥莫非说的是活华陀?”

  断腿老人摇摇头说道:“活华陀虽然医道不差,但是比起另外一个人来,他还要稍逊一筹。”

  夏心宁大吃一惊,他只晓得活华陀医道通神,举世无双,想不到还有比他更精湛的人,此人是谁?他不觉将一双惊疑的眼光,盯在断腿老人脸上。

  断腿老人接着说道:“此人医道高明,对于外科尤其有独到之处,凡是有病,他是操刀必割,真是刀下病除,神乎其技。”

  夏心宁忍不住说道:“老哥哥!你还没有说出此人是谁啊!”

  断腿老人说道:“此人生有怪癖,虽然医道高明,生平却为自己订下三不医的条律。病家不是武林人物不医,病家是武林人物但是病不致死者不医,他不高兴的时候不医。所以,他获得武林人士公送一个外号,叫做恶扁鹊。”

  夏心宁不觉重复了一句:“恶扁鹊?”他想起“活华陀”,这倒是真正的一对。

  断腿老人说道:“恶扁鹊是他以医道而得名,其实他真正的名字是叫做卞言三。”夏心宁心里忽然恍然大悟,他连忙说道:“老哥哥莫非就是恶……”

  他实在说不下去“恶扁鹊”三个字,半途中把话顿住。

  断腿老人点点头说:“我正是恶扁鹊卞言三。老弟!你是否奇怪,像我这样孤癖乖张的人,怎么会和蓝衫客、金沙一老这两位老前辈认识呢?”

  夏心宁也承认自己有这样的怀疑,他坦白地点点头。

  恶扁鹊叠起两个指头,正要说下去,忽然他浑身微微一颤,立即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总而言之,我遇到他们两位老人家,是我的幸运,现在不谈这些。老弟!我差点忘了,这个洞每隔一个对时,子午两头便有阴风袭击。老弟!你快服下这个,坐在榻上不要移动。”

  他从小箱子中,取出一颗朱红色的丸药递给夏心宁,夏心宁依言服下之后,不到一会功夫,立即从丹田发散出一股热气,散布到全身,顷刻之间,浑身燥热犹如三伏炎夏。

  再看恶扁鹊卞言三飞快地将四轮车滑到侧背洞口,背向而伏,时作牛鸣。

  这时候夏心宁渐渐感觉到石洞内凉爽如秋,正好将身上的燥热,驱散得干干净净,浑身舒适无比。再看恶扁鹊卞言三伏在轮椅上,衣服抖个不停,他口中的牛鸣也愈来愈沉重。而且从他的口中,不停地喷出一缕一缕的白气,停在空中,历久不散。

  夏心宁这才明白,现在正是阴风来的时候,恶扁鹊那颗药,正是给他防寒之用。但是他又奇怪恶扁鹊既然有如此防寒的妙药,为什么不拿来自已服用?看他伏在四轮车上那种声嘶力竭的模样,分明是在痛苦的抵御阴寒!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恶扁鹊才慢慢地平静下来,终于他从四轮车上爬起来,擦去满额头的汗水,笑着向夏心宁说道:“老弟!你没事吧!”

  夏心宁摇摇头说道:“老哥哥!你既然有防御阴寒的妙药,为什么你自己弃而不用?”

  恶扁鹊笑呵呵地说道:“十余年来我就仗着这洞中的子午阴潮风,苦练一种极深的阴柔内力。我不敢自诩十年有成,就凭这一件事,使我有勇气、有信心,在这个石洞里活下去。老弟!你方才入洞之初,看到我双手插入石壁,那才不过使了三四成劲道。”

  夏心宁惊道:“那不是一种极为猛烈的阳刚之劲么?”

  恶扁鹊摇摇头说道:“其实阳刚与阴柔的劲道都是一样,练到至极,都可以无坚不摧,但是练纯正内功的人,无所谓阳刚与阴柔,就像老弟你……”

  夏心宁惊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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