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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胜姑娘一见问不出头绪来,而且她也冷静下来,知道苟癞子功力比她高出许多,也无法与他拼命,突然姑娘想起自己还有一项绝技,拿出来作孤注一掷。

  胜姑娘一思忖,突然厉声喝道:“贼癞子!看招!”

  口一闭,真气一凝,右手食指向前一指。苟癞子咦了一声,脚下一滑,左肩向侧一撞,用一种极快的身法,闪让开如此突然一指,但是,饶是他如此快闪,左肩上的一个大葫芦,却躲不过这一指之危,嘶啦一下,对穿一个窟窿,酒如喷泉般射出。

  苟癞子不等胜姑娘再出第二指,人向后面一掩,闪到孤石的后面,他露出半边脸问道:“姑娘!你这‘指风打穴’的功夫,是向谁学的?”

  胜黛云此时心已横了,根本懒得答话,突然微蹲突起,右臂一抬,中指忽又弹出一指,嚓地一下,那块孤石边缘,飞去一块碎石,留下一道指痕。

  苟癞子又从石后露出半边脸说道:“姑娘……再会了!”

  只见他一闪身,从孤石后面凌空下扑,越过一个断岩,跳上一棵矮松,向山下如飞的奔去。

  胜黛云随在后面展身急追,可是她哪里能追得上呢?苟癞子就像一只点水蜻蜓,微沾即起,几经起落,在月光下那条人影渐渐地模糊了。胜姑娘泄气地停下脚步,呆呆地望着那远去的苟癞子,耳朵里却听到随风而来的一阵嘟噜:“奇怪!她怎么会‘指风打穴’的功力呢?真是奇怪……”

  胜姑娘没有在意这些话,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心头感到一阵惘然,她仿佛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人像是化石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突然,一阵云随风吹来,掩住了半空月色,洒下来几滴雨水,冰凉的雨水滴到姑娘脸上,冷丁丁地颤抖了一下,她清醒了,她张开嘴哭出第一声,人疯狂地向上面那块孤峰独矗的大石上跑去。

  她爬在那大石的边缘,声嘶力竭地呼叫道:“宁哥哥!宁哥哥!”

  一声声,如同巫峡猿啼,杜鹃泣血,在峰间余音回应着,是那样的凄厉和哀怨!

  姑娘的声音都叫得嘶哑了,可是,哪里有一点回音呢?

  她缓缓地从石上站起来,擦去脸上的泪水,她仰起头来,向着那乌黑一片的天穹,喃喃地说道:“宁哥哥!你等着我啊!我来了!”

  她从容地迈开脚步,向前走去,像是一位从容赴义的烈士,向前走去,走去!再有一步,她便要和夏心宁一样,落身到白云壑里,让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和那滚滚不尽的白云,将她埋葬。

  突然,一阵厉吼的山风,卷着一阵如潮的夜雨,迎面扑来,胜黛云一个冷颤,脚下一个跄踉,跌坐在地上。

  这一阵如潮的夜雨,将胜姑娘淋成落汤鸡,雨水从胜姑娘的头上、发上,流到脸上,凉凉的,使她从失神的痛苦中,清醒起来。

  她呆呆地坐在石上,想起当年听到义父母他们两位老人家说过的公孙杵臼和程婴的故事,她得到一个惊人的启示:“活着比死更困难。因为死节,只要一举足之间,便可以追随宁哥哥于地下,但是从此以后,没有人知道宁哥哥的下落,没有人为宁哥哥报仇,还有宁哥哥父母血仇,也将从此无法洗雪,明年元宵泰山之会,没有人去夺取‘五阳秘笈’了……”

  胜姑娘愈想愈不能死,她觉得“死”只是一种逃避,此时此地的“死”,是不得其时的。

  她站起身来,任凭雨水不住的浇着,她望着那黑暗无边的白云壑下,喃喃地说道:“宁哥哥!并不是我不肯追随你而来,而是我现在不能来,宁哥哥!我现在已经是夏家的人,你未了的事,自然都应该由我担负起来,等我将一切事情了结以后,我会来的!我会来的!”

  她再三的低声凄呼“宁哥哥”,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始信峰下缓缓地走下去。

  在大雨倾盆、山风厉号的夜里,一个失神苍白的姑娘,慢慢向山下走去的时候,在白云壑里,正有一个人,在作生命的挣扎。

  原来夏心宁探身向下望的时候,突然感到有一股极强韧的力量,从背后涌到,他大吃一惊,立即沉桩下步,急拿千斤坠,可是已经迟了,脚下一落空,身子一失重心,直向壑下坠去。

  下落的速度太快了!夏心宁几乎要为之晕过去。但是,他的内力沉厚,人立即清醒过来,然而,清醒过来之后,更有一种临死前的恐惧,心里暗忖:“这番完了!想不到我夏心宁死在这里。”

  他人在如此的想,身子依然向下急速坠落,这个白云壑真不知有多深。忽然,他心里想到:“我何不运用力量,向石壁上撞去,抓住一棵树一根藤,止住下落的身形,岂不是可以活命么?”

  人想着立即一提气,横着身子向旁边撞过去,他如此一撞,居然让他撞上了石壁,赶紧一伸手,滑溜溜地抓到一手鲜苔,他不灰心,又伸手抓去,这回居然抓到了一棵儿臂粗的小树,他心中大喜,赶紧一把抱住。但是,无奈他下落的速度太快,那力量何止千斤?哗啦一声,那棵儿臂粗细的小树,竟然又应手拔下,连带着一块泥土沙石,哗啦啦地落下来。

  夏心宁经过两次失败,那一分求生的欲望,已经淡然无存了。他忍不住长叹一声,双眼紧闭,等待那粉身碎骨的一刹来临。

  在这时候,千头万绪的思潮,齐涌而来,他想到崖上的胜姑娘,不知此刻如何了?他想到九疑山等候他们归去的几位长辈!他想到元宵泰山之会……

  他想着,一阵凄凉的意味,直冲心头,使他涌出两滴英雄末路的眼泪。

  他想着,人死之前,是不是都像这样?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挣扎无力的悲哀!

  突然,“噗通”一声!夏心宁暗忖:“完了!”

  他这个想法未了,他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就像是一只球一样被弹起好几丈高,忽然又向下落下来。

  这样一弹,倒将夏心宁弹清醒了!他第一个念头:“这不是落到地上,是落到山藤上,或者是树上。……”

  他不敢多想,趁着这弹起落下的瞬间,半空中一拧身,伸出双手迎将下去。果然,他的双手触到一棵树,他赶紧双手用力抓住,借势一提真气一卷双腿,轻轻地落到树干上。

  经过这一段长时间的高空摔下,紧张、愤怒、挣扎、失望,再加上饥饿,如此一弹一掼,是夏心宁竭尽所能的一点求生力量,一等到他停留下来以后,心神交疲,意志崩溃,立即晕了过去。

  不知道经过多少时间,一阵倾盆大雨将夏心宁淋醒,他仰起头来张开嘴吮吸了几口雨水,人是清醒了,首先他就睁开眼睛,运足眼力向四周看去,四周只是漆黑的一片,脚下倒有水声潺潺,分明是距离到底没有多高了。再向自己坐的地方看去,原来是一棵盘根错节的古松,枝叶非常茂密,夏心宁所坐的地方,正是许多细枝盘成一堆架在粗干交叉的上面,活像是一个大鸟窠。

  夏心宁心里暗暗叫声“惭愧”,要不是这棵松树,如此直摔下去,至少也会跌得支离破碎,要不是摔在这许多细枝之上,恐怕也要被松树戳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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