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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小舅子

  长脸汉子面色一凝,瞪向黄脸人道:“你胡说些什么?心里不清楚……这种事也是嚷得的?自己掌嘴吧!”

  说罢霍地站起,说一声:“衙门口见!”便自走了。

  短小精干的一个,看了袁菊辰一眼,缩缩脖子,也站起道:“钱是要的,法子另外再想,先走一步!”也自去了。

  只剩下黄脸汉子一个,气鼓鼓地挺着个肚子,忽地叹了口气,埋怨道:“你们都走,留下老子算账,这个主意不赖。嘿嘿!老子不是笨蛋,这就来个挂账,两不吃亏。”

  刚要站起,却为袁菊辰出言唤住:

  “朋友且慢走一步!”

  黄脸人怔了一怔,坐着不动。

  袁菊辰说:“一个人无聊。老兄快人快语,如承不弃,愿意与老兄交个朋友,这顿吃喝由在下开销就是。”

  末后的一句话,大大合了黄脸人的心意。

  “好说,好说……”

  脸上一笑,便不走了。

  呼来堂倌,袁菊辰说:“羊肉烧鸡各来一盘,再来壶酒!”

  这般排场,更是对了黄脸汉子胃口。

  哈哈一笑,他摇手道:“不用、不用!忒破费,忒破费了!”

  “一点吃喝,算什么?”

  袁菊辰探手入怀,摸出了五两纹银一锭,向对方面前一推,开门见山地道:“实不相瞒,老兄方才的话,对了我的兴趣,多有请教,如承实言见告,吃喝不算,这银子便是老兄的了!”

  黄脸汉子怔得一怔,脸上大是惊喜。

  他这班公门贱役,平日只是混个吃喝,哪里见过这般出手?即以先时忿恚,所争亦不过三两纹银而已,且是三人合分,对方这人,出手即是五两银锭,真正财神天降。直乐得他眼前金星乱冒,如坐针毡。

  这类小人,唯利是图。利之当前,百无禁忌,还有什么不好说?

  “说吧,兄弟交了你这个朋友,只不知……你要问些什么?”

  白花花银子,刺眼生疼,左右甚是惹眼。腰带上抽出块汗巾,先把它盖上再说——顺便用手指戳上一戳,沉甸甸应是真的不假。

  心里一舒服,表情如沐春风。

  袁菊辰沉声道:“刚才老兄说到三具女尸打理埋葬之事……”

  “原来问这个。”

  左右看了一眼,一只手摸着下巴,他说:“咱们是人在哪里说那里了,出了门兄弟可是愣不认账,别看你的银子不少,衙门口的话,这可是要掉脑袋瓜子的事情,老弟台,你可要放明白一点!”

  袁菊辰道:“这个不用关照,出门各自东西,见面两不相识!”

  “好!”黄脸人一拍桌子:“这才是好朋友,够意思。问吧,除了我老娘偷野汉子那一宗不便多说,其他知无不言,一定有问必答!”

  酒菜来了。

  黄脸汉子老实不客气地撕下只鸡腿,大咬一口,举壶虚邀了一下,自斟一盅,一仰而净。

  “不就是三个女尸吗?”长长地吐出一口酒气,黄脸人不问自说:“三天前才砍的头,说是赏三口棺材,临末了却改为芦席一卷,乱尸岗胡乱一埋了事。”

  “不是问这个。”

  袁菊辰沉声道:“我是问死者三人的名字,不是潘大人的一门女眷吗?”

  “噢……”黄脸人着实打量了他一眼,点头道:“老弟台你这几句话还是真问到了节骨眼上,全衙上下除了兄弟以外,怕是再无第二个人敢回答,知道也不敢多说!”

  “老兄快人快语,才要就教!”

  “好吧!我就实话实说,他娘的,当官的干这种事,上无天日,下无王法,老子就看不惯!”

  黄脸汉子夹了块羊肉放进嘴里,大嚼两下,哼了一声说:“羊肉不错。老弟台,你今天还是真问对了人,你不是问到死的那三个女人吗……实在告诉你吧,那是冒名顶替的,不是潘侍郎的家眷!”

  “什么……”

  袁菊辰全身为之一震:“你说什么?”

  “不是潘大人的家眷,你知道吧,是冒充潘大人的家眷,冤枉被砍了头!”

  “这……又为了什么?”

  一阵惊喜,发自袁菊辰心底,简直有点难以置信。

  “为什么?哼哼……”

  一仰脖子又喝下去一盅。他才说:“为色嘛!还不是潘家大姑娘长得太美了!”

  袁菊辰愣了一愣。

  黄脸人放低了嗓子说:“听说潘大姑娘生有沉鱼落雁之容,叫咱们州大人看上了,打算纳为小妾,这才……嘿嘿……”

  袁菊辰点点头说:“我明白了,这么说,那天菜市口砍杀的三个人,只是为了虚应故事……”

  “对啦!”黄脸汉子一面斟酒,放下酒壶说:“这叫明修……什么又暗……暗什么来着?”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对!”黄脸汉子脸色泛红地笑着说:“你还真有学问……就是这么回事,往上面蒙事嘛!只是可怜了三个屈死鬼儿!”

  袁菊辰沉默一响,冷冷地道:“州大人强逼纳妾,潘家母女可会答应?”

  “老的死啦,说是自杀啦,小的正被软禁,反正磨嘛!总有一天磨不过,被他弄到手完事!”

  袁菊辰忽地一惊站起,黄脸汉子为之一怔,前者似觉不妥,又坐下来。

  “你是说潘……夫人她自杀已死?”

  “对呀……”黄脸汉子说:“不愧是侍郎夫人,有种!尸首还是我们哥儿三个埋的。嘿,他们当官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哪一宗我都知道,比谁都清楚,只是不说罢了!”

  袁菊辰低头一声不吭,想到了潘夫人的自杀身死,心如刀割,此番心情起伏,悲喜交加,真正难以言喻,原已绝望的心,只因为洁姑娘的尚在人间,陡然又产生了希望,一霎间的情绪变化,真使他手足失措,简直坐立难安。

  黄脸汉子只顾吃喝,一杯在手,哪里体会对方之寸心万变?

  话题又聊到了眼前的大热门儿。

  “看见外面的告示没有?”他说:“大盗袁菊辰,嘿……小伙子还真有种,一个人干了几十个!”

  黄脸汉子忽地身子前倾:“再给你说件新鲜事儿,这个姓袁的哪是什么江洋大盗,他是潘侍郎的一门官亲……是他的小舅子……所以……”

  “所以怎么样?”

  “所以咱们大人才非要他的命不可!你知道了吧?”他语焉不清,八成儿是有些醉了。

  丢下了小块碎银,袁菊辰站起来欲走,却为黄脸汉子一把抓住。

  “别走……兄弟。”黄脸汉子一面说,歪斜着站起来:“说了半天,我连你名字还不知道,你是……到底姓啥?叫个啥?”

  “我姓袁!”

  “袁……”

  “袁菊辰!”

  “袁……你就是……外面……贴的那个?”

  “对了!”袁菊辰身子前倾:“潘侍郎的小舅子!”

  黄脸汉子身子一晃,一个屁股墩儿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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