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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大行家

  马车快要离开的时候,夏嬷嬷第一个忍不住哭了起来。

  “夫人、小姐,你们多保重吧!”

  潘德父子也不禁眼泪汪汪,他们分别都向夫人、小姐叩头告别。

  张管事最后上车,登车前紧紧握着袁菊辰的手,一再地关照嘱咐。

  “老弟,一切你多操心了,到了地头,想着给我们捎个讯儿来……夫人、小姐那边……你就……你就……”

  说着说着,他也抽泣起来,一面用袖子频频拭着脸上的泪。

  两名捕快,左右各一,钱捕头和方典史也都出动——后者得讯请示之后才来不久,对于离开的四个人虽不曾阻止,却很注意,总算没有特别刁难,顺利放行。

  时间约莫是正午时分。

  现在只剩下了四个人。

  潘夫人、洁姑娘、彩莲、袁菊辰。外加一条狗——大黄。

  彩莲和洁姑娘都哭肿了眼睛,潘夫人脸色一片苍白。

  比较起来,到是这个袁先生心情够宽,很看得开,脸上看不出一些悲伤的表情,至于内心是否如此?可就不得而知。

  银杏大树在阳光照射下,泛射出一片刺目白光。时有小风,引动着一地的光彩迷离。

  潘夫人觉着累了,彩莲扶着她上炕去躺一会儿。

  袁菊辰有所示意地看了洁姑娘一眼,起身告辞。

  洁姑娘送他出来,在门口——

  “袁大哥……”

  “请转告夫人,准备一下,今天晚上我们要走了!”

  “今天……晚上?”

  一眼瞧见那位钱捕头就坐在那边树下乘凉,洁姑娘顿时把声音放小了:

  “你是说,我们……今天晚上要走?”

  袁菊辰微微点了一下头。

  “子时前后……”他说:“一切都不必挂心,因为要走一夜的路,白天多睡一会儿!”

  这个消息太突然。

  洁姑娘脑子一时还转不过弯儿来,还想再多问清楚一些,袁菊辰却转身走了。

  钱捕头这个人诡异多疑,正像他外表一样工于心计,十分狡猾。

  因为他早年出身黑道,手底下功夫不弱,干了这个六扇门的差事之后,得心应手,一般小毛贼在他手底下服服帖帖。大事没有,小事不断。公事上只要能过得去,按月再孝敬几文,眼睁眼闭,马马虎虎,也就彼此两安。

  今天这个差事,看着轻松,却是透着有些古怪。县大老爷和方典史一再关照,可见事非寻常,少不得“盯”紧点儿。

  昨天在衙门口,已经试量过了,那个叫张厚的李府侍卫,身手端的不弱,难不成这个姓袁的手底下也不含糊?

  一个下午,他就在“嘀咕”这件事。

  ——要是能把这个姓袁的给放倒了,剩下来的三个女人那可就好办了,根本无需再费事地狠“盯”着了。

  后面院子悄悄地走了一圈,钱捕头又来到了前面院子。

  赶车的老冯,还在给牲口上料,马槽里吊着一盏豆油灯,黑黝黝的看不甚清楚。

  所谓的“马不食夜草不肥”,喂牲口讲究在夜里一一钱捕快很明白这个道理。

  看了几眼,觉着并无可疑,他随即来到了正面堂屋,两位捕快王亮、霍七正在据案喝酒。

  桌子上摆着个油纸包儿,里面是几样酒莱。“蒸豆烧”下去了有小半瓶。酒酣耳热,正是快意时候。

  “啊——头儿来啦?”霍七举手招呼:“来来来,喝两盅!”

  王亮抬腿,踢过来一张板凳:“坐!坐——瞎晃荡个什么劲儿!没事。”

  钱捕头一条腿搁在板凳上:“有件差事,咱们干完了再喝个痛快!现在先别喝!”

  一伸手把酒瓶子给拿了过来。

  王亮、霍七一片茫然,都傻了脸。

  “什么……差事?”霍七翻着一双红眼。

  “姓袁的屋里还亮着灯,不用说,这小子八成还没睡!”钱捕头冷笑一声说:“这小子我怎么看,怎么不对,干脆咱们把他先收拾了,再回来喝酒。”

  王亮一愣:“你是说……”

  “两个法子,”钱捕头竖着两根指头:“第一,给他来个五花大绑,往牢里一送;第二,嘿嘿!干脆就把他给‘做’了,往野地里一拖,人不知鬼不觉,第二天人间不知,就当没这回事。”

  “好!”霍七高赞一声:“好主意!”

  王亮摸了一下脖子:“太损一点了吧?他一个念书的人。”

  “念书的人最坏,鬼点子最多!”

  钱捕头阴森森地笑着:“没看见?全走了,就留下他一个,上面关照了,姓潘的娘儿两个无论如何要看紧了,太爷已差人快马进京报信去了,说不定这两天锦衣卫就来提人,要是出了漏子,哥儿仨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霍七叱了声:“对!说干就干!”忍不住就手抄起了桌上的朴刀——刀身雪亮,只有二尺七八长短,却在尖梢处弯如钢钩。一望即知,是一把顶能杀人的家伙。

  钱捕头说了声:“好!”转向王亮道:“你到前面去看看,我跟老霍就足够了!”

  一拧身,把长衣褪下,打了个麻花条儿缠在腰上,却在两肋之间,分插着一双牛耳尖刀,便是素日称手的兵刃。

  天交子时,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时候。

  商量即定,王亮站起来往前院走——却不意风门乍开,一个高瘦的人影当门而立,紧随着此人的显现,一条黄影扑身而起——王亮的脚步才跨出一半,“啊呀”一声,被一个旋风打转,险险乎跌倒在地。

  大黄狗一扑而前,阻住了对方的去势,这一霎当门而立,露齿发威,却不再向对方进袭——紧接着来人,那个长衣飘飘颇高个头儿的袁先生,从容迈步而进,凉嗖嗖地引进来一股子冷风。

  如此气势,使得屋子里目睹的三个人,俱为之大吃一惊。

  “你?”钱捕头简直看直了眼:“干什么……”

  “几位不是要找我吗?”

  袁菊辰微微一笑,露着既白又整齐的牙齿:“那就不敢劳驾,我自己来了。”

  既斯文,又和蔼的那般从容神采,偏偏就有砭人骨髓的凌人气势,以至于连钱捕头那般老练专横的公门当差,一时间都被“镇”住,有些不寒而栗。

  “灯斗子”轻轻晃动,洒落出的一片昏黄,更见凄凉。

  钱捕头一双“照子”不空,猝然间已有所悟。

  眼前的这个斯文人物,绝非等闲。终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今番不幸,怕是在对方这个“大行家”手里遭了报应。

  一念之兴,机伶伶打了个冷噤。

  冷不咭咭地方自挤出了一片笑容,待将交代几句场面话,再定取舍,却不意霍七自以为有机可乘,蓦地展开了凌厉攻势。

  随着他霍然的一式前蹿,掌中长刀盘若飞蛇,银光一片,直向袁菊辰颈项间挥落出手。好快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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