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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


  話聲方出,李無心已猝起發難,仍然是穿心一掌,相隔逾丈,直向著海道人當胸劈來。

  同樣是劈空發掌,兩者力道卻是大異其趣,前者是摧心掌,後者卻是「無心」掌,同為「搖光殿」秘功,前者師承有人,後者卻得力於李無心靈思獨創,正因為前所未見,也就更具功力,這一掌自然非同小可。妙在前次的摧心掌,掌風疾勁,聲若裂帛,這次的「無心掌」,卻是靜默無聲,甚至於連一些兒風力的感受也是沒有。

  話雖如此,海道人卻萬不敢等閒視之。鼻子裡哼了一聲,海道人陡地向後身子一仰,看起來全身倏地直倒下來,卻在幾乎觸及地面的一霎間,借助於兩隻手掌的一撐之力,頭下腳上,驀地直竄而起,足足竄起來一丈四五,在空中一折一仰,形同一隻大鳥般,翩翩落了下來。

  看起來身法利落之極,卻也只有他本人才知道個中驚險,設非如此一番折騰,不足以化解對方掌上的奇異力道。饒是如此,老道人那一張臉,也變了色,李無心果真再發出第二掌,他是否仍能接住,可就大有疑問。

  李無心冷冷一笑,緩緩點頭道:「當今天下,能接我無心掌的人,祇怕不出三個人,道長你算是其中之一,看在昔年你我有過數面之緣的分上,今夜就此作罷,只是道人——」說到這裡,頓了一頓,語氣更見陰森地道:「你亦難望再有第二次——轉告君無忌那個小輩,叫他快點逃命去吧!」接著她哈哈一笑道:「只是他卻又能逃到那裡?這個天底下怕是再也沒有他藏身之處了。」話聲出口,身形微晃,鬼影子般地已自飄落湖心,卻是一沾即起,浮光掠影般連續幾個快速閃身,已自縱身岸邊,消失於沉沉夜色之間。

  這般身法,瞧在海道人眼裡,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聲嘆息,他自信輕功已是登峰造極地步,若拿來與眼前的李無心作一比較,顯然卻落後甚遠,前此在涼州,他已見識過沈瑤仙的一身傑出輕功,今日觀諸李無心,畢竟較沈又自不同,誠可謂強師出高徒,證之不虛。

  足足在船板上佇立了好一陣子,才自平息下心裡的那股子勁頭兒。無論如何,李無心卻已賞給了他十足面子,若是今夜硬逼著他要人,又將如何?自己一生要強好勝,從不曾栽過跟斗,臨到老年,尤其愛惜名聲,不願多管閒事,漢王朱高煦事已令他名節受損,無非圖報當年高煦一念之仁,所加與自己的恩惠。君無忌的情形自是不同,只是卻為此難免與李無心正面衝突。看來一個處置不當,便是身敗名裂,或許連性命也將陪上,想來真個不寒而慄。

  終是生性豁達之人,想了想便自將得失拋諸腦後,自個兒呵呵大笑了幾聲,自艙板上拿起了他的朱漆大酒葫蘆,打開來灌了兩口,在船板上踏了兩踏道:「死不了啦,出來吧!」

  即見一扇艙板緩緩移開,君無忌由艙下蛇也似地探身而出。那地方極為窄小,艙板與船底高不足一尺,寬亦不過二尺,如此狹小地方,似乎連一隻狗也容不下,卻容下了君無忌堂堂六尺之軀,設非他精擅收肌卸骨之術,簡直難以理解。

  方纔居高臨下入水一躍,卻是有驚無險,這時看來,他通體水濕,卻還神采奕奕。

  「謝了,老道!」說罷即水淋淋地盤坐在船上。

  海道人運動長篙,將小舟一路快速撐向岸邊,身後翠樓,距離已遠,才自將舟攏岸。一面打量著君無忌道:「你倒是好涵養,沉得住氣,我卻差一點死在了她的手裡!」頓了一頓,兀自不免嘆讚道:「好厲害的無心掌!」

  君無忌這時已將長衣脫下,一面擰著其上的水,一面看向海道人嘆道:「我久仰這位前輩武功了得,今天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若非是躍向湖水,又遇見了你,這條命八成兒許是保不住了。」

  海道人哼了一聲:「盛名之下無虛士,這麼多年以來,論及武功,真正能叫我心服的人,到目前為止,也只有這個女人,看來她必欲置你死地而後己,再見面時卻要十分當心。」

  說這話時,道人表情十分凝重,確似真正為君無忌安危擔心,即道:「我看你還是離開這裡,西出陽關,到沙漠裡去先住些時候,再不到雲南四川去。」

  君無忌一面把擰得較乾的衣服穿上,一面脫下鞋子,把裡面的水倒出來,「謝謝你的關心!」君無忌冷冷說道:「剛纔的話,我聽得很清楚,我就是跑到天邊,她也會找著我的,一動不如一靜,我那裡也不去,就在這裡等著她。」

  海道人怔了一怔,看著他直翻著白眼。

  二人昔年曾有一番共處結交,彼此個性都十分了解。海道人突梯滑稽,遊戲人間;君無忌亦做笑江湖,放浪形骸,看來均似玩世不恭,其實骨子裡都有一番執著,一經決定之事,絕不中途更改。

  見他如此,海道人便知道說了也無益,忽然一笑道:「你報個『字』吧!」

  君無忌知他素精易理,卜卦測字,俱稱神驗,一時不由動了童心。

  「道人你是要為我測字吧?」說時眼光一轉,看見岸上一行楊柳,不假思索地隨即報了一個「柳」字。

  海道人長眉頻揚,嘴裡念念有詞,說什麼「卯者免也」、「拆木留卯」、「冬火漸吉」、「木盛有情」,哈哈一笑道:「好字,好字,死不了啦,非但死不了,卻還大有遇合。不信你就等著瞧吧!」

  君無忌正要詢問,海道人卻脫聲誦道:「柳暗花明,無心插柳——無心插柳,這便是了——」一邊說,嘴裡又自念念有詞的說了許多,五根手指頻頻掐動,越加喜形於色,「妙!妙!妙!」嘴裡一氣兒的連說了三個妙字,呵呵笑道:「早知如此,這一趟我也就不來了,真正妙不可言。」

  君無忌見他說得神龍活現,亦不免引發好奇,待將詢問,海道人卻先自笑道:「天機不可洩露,說出來就不靈了,下船吧,咱們後會有期。」

  邊說邊自在君無忌背上推了一把,君無忌順勢微縱,落向岸邊,順頭望時,小舟已遠飄湖心。但只見一湖霧氣,朦朦朧朧,瞬息間已將小舟吞噬。

  這道人生性怪異,來去無蹤,撲朔迷離,看似玩世不恭,其實為人極重義氣。義之所在,不請自來。否則置萬金以請,也難望他的青睞,若有事真個找他求助,往往卻又不得其門而入,真是怪人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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