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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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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沉。 君無忌獨立船頭,靜靜地向著煙波浩渺中的畫樓打量著。 翠樓,名花,兩映生色。遊東湖不遊翠樓,固是遺憾,遊翠樓不賞名花,更恨事也,高雅的來客,必得而兼之方纔謂不虛此行。 一非遊湖,二非賞花,君無忌意在尋人,尋覓至今威脅著他生命最稱凌厲的頭號大敵——「搖光殿」之主李無心。 如果他的猜測不錯,昨日「紅葉莊」所遇見的那個奇特行徑宮妝婦人,便是她了。在遍訪湖外一干著名客棧,不見其蹤跡之後,不得不把矛頭指向這裡——「翠湖一品」。 人稱「翠樓」的「翠湖一品」,原是前朝太守府邸,改朝換代裡家道中落,子孫不肖,輾轉變賣,輒入商人之手,搖身一變成了京師首屈一指的第一名棧。 十二名花,四季交替,名樓碧湖,相映生色,來此居住的客人,十九都大有來頭,一夜流連,也所費不貲,升斗小民也祇得望門生羨,比之王公大臣的別府花園,更不敢擅越雷池一步。 小船在靜靜繞樓一周之後,緩緩舶向岸邊,君無忌付了船資,擺手遣走了小船,隨即步向登樓石階。 事實上這片湖心小島,除了「翠湖一品」這座龐大建築物之外,住戶極少,入夜以後再無嘈雜人聲,也就越加顯得寧靜。一盞盞紅黃不一的油紙燈籠,懸掛在石道山腰,舉目四望,類似這般的高挑兒長燈更不知多少,宛若一天星斗灑落眼前,「翠樓」這座看來頗具氣勢的宮殿建築,巍巍乎聳峙島峰之巔,宛若眾星捧月,上邀河漢,下伏碧湖,真個氣勢不凡了。 只因假想中「搖光殿」殿主李無心居住這裡,君無忌未臨之先,便已經存下了十分的小心,越為接近,越加謹慎,看看翠樓當前,乾脆捨棄大路不行,潛身於亂石小徑之間。 他如今功力已完全恢復,大可如意施展。百十尺小路,不過幾個起落,已臨當前。 眼前花開如錦,香花似海。雖說在黑夜裡,借助於一天星月,眼前燈光,亦可見其大概,群花環峙,綠樹疊障前,此所謂的「十二名花」,各有風騷,星羅棋布的錯落點綴眼前,卻是圍繞著「翠湖一品」這座高大建築,各闢畦范,美其名曰「翠樓花苑」。 君無忌施展輕功,一路切進,來到翠樓瀕東的一面,仰觀翠樓,樓高十丈,共分四層,飛檐斜捲,碧瓦生輝,即使較之內廷宮殿,亦無多少遜色。思忖著其廂間客房,當不在少數。要在如此眾多房舍裡,找尋李無心這個神秘的寄宿客人,當非容易,尤其不可打草驚蛇,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君無忌雖說技高膽大,卻因為這一次所面臨的敵人,過於強大,不得不格外謹慎,之所以冒險來探,乃在於防患未然,卻非對敵人有所異圖。 秋風瑟瑟,顫動著一架藤花,散落的花瓣兒,雨點兒般飄落眼前。 君無忌觀察甚久,正苦於無所適從,待縱身樓閣就近觀察。卻不意就在這一瞬間,自左面花叢間,箭矢般地飛縱起一條人影。好快的身法!於此深夜,朦朧星月下,來人身法,恰似一隻剪空燕子,施展的正是輕功中難得一現的「飛燕朝水」身法,倏起倏落,交睫的當兒,已臨面前。 紫藤棚架微微作響聲中,來人裊裊嬌軀,已臨其上,卻是臨風小駐,略作緩息。 君無忌只以為自己行藏為來人識破,不由暗吃一驚,慌不迭貼身樹後,借著稀落樹隙,向對方繼續觀察。 來人是個高桃身材的束髮少女,一身月白綢衣,卻在腰上加有一根垂有玉飾之絲絛,如此一來,也就無礙行動,夜月下窺物不清,難辨其真實面影,約約一窺,只覺得與昨日酒樓神秘婦人身邊侍女有些相似。這個突然發現,由不住使得君無忌心裡一動,暗自欣喜。對方不前不後,偏偏於此時出現,天從人願,來得正是時候。 卻見來人少女,一隻左手高高托起,素手上置著一個竹籃,籃子裡盛著幾只山果樣的東西,想是來得匆忙,正自向眼前閣樓打量著如何落腳。忽地身形微塌,花架子「卡」地輕輕一響,己自騰身掠起,起落間如夜蝠掠空,一沉猝起,已自落身於對閣畫樓。 君無忌不由暗暗點了一下頭,由對方少女這時所施展的一式輕功身法,以之印證於「搖光殿」出身的沈瑤仙、苗人俊一雙健者,正是頗有神似。因以料定對方必是搖光殿來人,當屬可以徵信。 眼前少女輕功雖不若沈瑤仙、苗人俊之登峰造極,卻已十分罕見。君無忌為要確知她的真實去處,倒不欲急速跟蹤,即見對方少女身子落向翠樓第二層樓欄,卻是一落即起,毫不逗留。眼見她手足並施,隨著她騰空的身子,右手已攀著了第三層樓臺邊緣的畫欄,驀地一個倒翻,身子極其快捷輕飄地已落於畫廊之內,閃得一閃已是無蹤。 君無忌待將細看,已失其蹤影。無論如何,卻已知道了對方住在三樓。當下耐著性子,等候了一會兒,再不見對方出現,才自現身出來,隨即施展輕功身法,攀上樓欄。君無忌輕功極佳,較之方纔少女自不可同日而語。陡地騰身直起,宛若長空一煙,俟到三樓樓欄,微微一頓,借助於左手的輕輕一按,鬼魅般地已飄身入內。 長廊靜寂,沒有一個人影,卻只見一行棉紙團燈點綴其間。襯以隔空冰輪,真有些不勝寒冷,玉宇無聲,四下裡竟是出奇的靜寂。 君無忌身形甫現,緊接著一個快閃,隱身於樓柱之後,等了一會,才現身出來。 翠翹曲瓊,一排文窗,點綴得頗是詩情畫意,卻只見一蓬粉色光華,透過紗幔散發當前,如此深夜,竟然還有人挑燈不眠,卻是為何? 君無忌深吸一氣,運施內功中「提昇」功力,整個身體一時輕飄到紙人兒般地,也只是腳尖兒那麼一點點觸及地面,便影子般地飄了過去。他更擅施閉氣功力,一口氣壓置丹田,甚久也無需呼吸,如此,即使在面臨著李無心這般強大敵人,也大可不必顧忌。 然而偏偏就是有人發覺了他。也許一開始就是一個有計劃的陷阱,是以君無忌一登樓閣,便已落在了有心人的耳目之中。君無忌身子方自向著窗前偎近,耳邊上卻響起了令人毛骨悚然,陰森森的一聲冷笑。 此時此刻,這聲冷笑,於君無忌言,真有石破天驚之感。一驚之下,「刷」地掉過身來。面前七尺開外,怯生生地站立著個女人。一襲金衣,面覆玄紗,正是昨日「紅葉莊」所見的那個宮妝婦人。 這個猝然的發現,一時使得君無忌呆住了。那是因為他生平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像眼前這麼鬼鬼祟祟的「窺人隱私」,簡直前所罕見,是以乍然與對方本主面對之下,真個不勝汗顏。 長廊靜寂,除卻當事者二人外,再不見一個人影。冷月、昏燈交織下,原本是活生生的人,也沾染了冷森森的鬼氣。 對於眼前的宮妝婦人,君無忌所能感覺出來的,依然只是彷彿透過面紗,那一雙光彩內斂的眼睛。 「果然是你。」疑是「李無心」的宮妝婦人,用著冷澀的口音,卻吐字清晰地說:「昨天在紅葉莊我就看見你了,我算計著你昨天深夜就該來的,三天之內如果你還不來,你知道你就不是你了。」 這一句「你就不是你了」,卻是一針見血,發人深省,絕不似初一見面的陌生口吻,倒似相知頗深的故人口氣。因此聽在君無忌耳中,大生震驚。然而,緊接著他也就鎮定了下來。 「這麼說,前輩你當是搖光殿的李殿主了?失敬,失敬!」君無忌緩緩抱起拳,向著對方深深一揖。這般恭敬施禮,對他來說,實不多見,那是因為沈瑤仙、苗人俊均是自己摯友,對方既是他二人的至尊長者,理當盡上一分弟子之禮。 宮裝婦人老實不客氣地受了他的大禮。「你說對了,我就是李無心,那麼,你也應該就是君無忌了,是不是?」說時她緩緩地向前移近了一步。雙方距離,當在丈許開外。 君無忌一面運功調息,隨時提防著她的出手加害。他當然知道,以對方「搖光殿」一代武學宗師的身分,不出手則已,一經出手,可就大非尋常,生死勝負往往在片刻之間,切切不可失之大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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