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蕭逸 > 飲馬流花河 | 上页 下页
一七三


  「難道不是?」君無忌哼了一聲:「只要想到令師的大名,也就可以測知她素日應敵的手段如何了!」

  沈瑤仙頗似有所作色,卻又無意向對方發作,只睜著似嗔又怨的一雙大眼睛向他看著。

  「難道我說錯了?」接下,他輕輕念了一聲李無心這個名字,腦子裡一時勾劃出這個離奇女人的形樣,那是一個有著瘦削,蒼白面頰,望之無情的女人形像。對於她,君無忌自始即充滿了好奇,只是直到如今,卻仍然未曾見過她的廬山真面,無疑的,她已在他潛在的內心,構成了一種強大壓力,想忘也是無能。

  沈瑤仙一雙驚悸的眼睛,四下裡轉了一周,回過來盯著他,微微嗔道:「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直接稱呼殿主的名諱,要是給她聽見,哼,別以為我對你好,她老人家就能輕輕放過了你,正好相反,說不定情形會更糟,唉——」忍不住她又嘆了口氣,無奈地搖了一下頭,眼神一變而無限憐惜,氣餒地道:「反正是現在說什麼也晚了,一切只看你的命吧!別以為你的武功好,比起她老人家,哼,你還差得遠,更何況眼前你的傷還沒有好,那就什麼也甭談了!」

  她用了一個北京人慣用的「甭」字,卻是混雜著蘇白口音說出來,聽起來怪怪的,卻是悅耳好聽。

  這些話語病頗多,說完了,她赤裸的感情也實在毫無掩飾的展現在無忌眼前。她卻是落落大方無意掩沛,較之春若水的幽淒自忍,柔腸寸斷,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典型。用情之先,她顯然經過一番痛苦掙扎,內心不無矛盾,然而那一段痛苦時間,畢竟已為過去,今日再面對無忌時,她已能正面而視,特別是在證明春若水歸漢王屬實之後,她己斬釘截鐵的對自己的感情作了正確的抉擇。

  除了一件事,能夠使她改變這個選擇。便是義母李無心那個已「死」了的兒子,再次復生,除此之外,她自感並無愧疚。這一次的邂逅,無疑已說明了她的決心,雖然如此她卻未能克服一個更大的障礙,來自義母李無心處的強大障礙。

  君無忌冷笑一聲道:「你義母雖然取了李無心這個看似無情的名字,事實上恰好相反證明了也許她正是『有心』之人,一個人豈能真的無心?只是她較別人不會濫用憐憫與同情而已。」

  沈瑤仙點點頭道:「你的話也許有理,但是卻很難以此來說明我義母,你應該聽過『哀莫大於心死』這句話吧,她老人家其實並非無心,而是那顆心早已經死了!一個心已經死了的人,是很難再讓他活過來的。」

  接著她卻莞爾一笑,一掃愁雲道:「先別管這些事了,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愁也沒用,一切聽天由命吧。」說話之時,她的眼睛不由向外瞟了一瞟,笑容依舊地道:「這些討厭的東西又來了,我們走吧!」

  君無忌先她之前已經注意到了,就在二人對答之際,一行器械鮮明的兵弁,正自向這邊走來,雙方距離尚遠,不過,已能感覺出他們的此行意圖,正是直奔這裡而來。

  重創之餘,君無忌實在不欲再多生事,二人對看一眼,隨即站起離開。

  「棲霞觀」外,紅葉如海。

  就在這裡,雙方暫時作別。

  分手離開時,正有一行雁影冉冉由空中移過,褐灰色翅翼在蔚藍天空裡閃爍出一片璀璨。景致可人,卻有依依之情。

  輕輕推開了這扇門,春若水靜悄悄閃身室內。

  一身緊身衣裳,特意在臉上扎了一方絲帕,僅露出一雙眼睛,黯淡的燈光下,即使最親近的故人,卻也不能認出她是誰來。

  高高的梁柱上,吊掛著衣衫碎片、形容憔悴的可憐人兒來自秦淮河畔胭脂畫舫的「玉潔」姑娘,她已經兩天沒吃飯了。

  王府侍衛輪番熬審、逼供,非要她招出那個驅使她前來行刺的幕後人物。天知道,何曾又有誰支使她來著?自忖著必死無疑,玉姑娘把心一橫,乾脆直話直說,卻也無意攀扯他人。

  姓李名霜,玉潔只是她的花箋小號,父親李杰超,官前朝大名神勇所正千戶,靖難之役,中了高煦毒計,生俘不降,為鎮軍心,高煦下令剝其衣,赤身受剮,卒克大名。李杰超妻妾三人,儘數處斬,長次二女發配教坊習歌為妓,不甘折磨,相繼殉節,只幼女李霜命不該絕,逃得魔難,從『無極派』一代宗師無極子習技,混身秦淮,誓報父母滿門血仇,以致今日落網受擒——

  供詞到了高煦手裡,卻是一笑置之。

  馬管事輾轉傳下了王爺的話:「一派胡言,應以羈身胭脂樓與『兵馬指揮』徐野驢之勾結著手,詳審是否聽令太子,斗膽行刺為結案。」

  乾脆一句話,玉潔的行刺,是為徐野驢所密差,卻輾轉聽令於太子高熾使然,玉姑娘死也不願誣陷無辜,這便是受難的根本了。

  春若水得訊來遲,內心無限歉疚。

  她得了個消息,玉姑娘將定日處死,一二日之內,即要結案。時機緊迫,不容她稍緩須臾,今夜便自喬裝來了。

  像是一陣風,陡然地進得牢房,神鬼不知。

  一雙牢卒,其時皆已疲倦,前審己過,後審待來,中間不過就是這麼盞茶的空檔時間,各自伏在案上打個盹兒。

  春若水其實早已窺伺仔細,再不出手,更待何時?身勢猝然向前襲進,惹得案上殘燭燈焰乍吐,一牢卒忽似有驚,倏地轉過身來,其勢已是不及,即為春若水手起劍落,劈斃當場。另一牢卒驚呼一聲,驀地由座上竄起,張皇操刀,刀未脫鞘,即為春若水一劍穿心,帶著一張長長條凳連人帶刀一併地翻落下去。不過是交睫的當兒,兩條人命已自報銷。

  春若水自習武以來,這還是第一次狠心殺人,一顆心緊張得已提到了嗓子眼兒,她這個「貴妃」的身分萬萬暴露不得的,否則禍連無限,這才不得不狠下心來。

  雖說是快手出劍,卻也聲勢驚人,隨著二牢卒倒下的屍身,大股鮮血狂噴直出,一霎間淌滿了地面,整個囚室染滿了血腥氣息。

  高吊在半空中的玉姑娘,原已在半昏迷之中,猝然為這般聲勢所驚,一時看著春若水發呆,眼神裡不勝詫異。

  其時春若水已然拔身直起,左手輕探,抓住了空中吊索,向著玉姑娘道:「別怕,是我!」言未已,右手長劍向著索上一繞,已將長索斬斷,兩個人流星天墜般,直由空中落了下來。

  玉潔嚇了一跳,對方雖然說了「是我」,她卻也猜不出來這個「我」到底是誰?無論如何來了救星,總是可喜之事,微微向著對方點了一下頭,算是表示了自己的謝忱,其時她早已力不從心,一個人麵條兒也似地癱了下來。

  春若水猶記得她當日神采,想不到幾天不見,竟自被折磨成了這般光景,心裡一陣難受,差一點連眼淚也淌了出來。

  「我們快走吧!」一面說,己把她由地上攙了起來,只聽得鎖鏈子叮噹聲響,這才發覺到對方一雙纖細白足上,拖著老大的一副鎖鐐,心裡一狠,掄劍就砍,一連幾劍,火星四濺,卻是與鎖無損。

  當下又把她擱下,想到鑰匙可能在牢卒身上,忙即趕過去,在死者身上搜索。卻不意就在這個當兒,一條人影,直由室頂敞開著的洞窗飄身直下。

  像是一隻凌空巨鷹,呼嚕嚕帶出了大股風力。好快的身法,身子一經下落,疾若飄風般,已到了玉姑娘身前,單手往下一探,己把後者挾起,緊接著身子一個快閃,已自撲出門外。

  來人蓬頭虯髯,身材高大,像是還有些佝僂駝背,一身肥大長衣,十分怪樣,由於身勢過於疾猛,轉動之間,帶起了大股風力,桌上殘燭,立時應勢而滅,登時形成了一片黑暗。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