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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九


  畢竟她年歲過輕、童稚未去,時常愛促狹誰來逗樂,看著人家白忙亂叫,無的放矢,心裡先就好笑:「有個好地方,誰也找不著,先讓我瞧瞧你的傷,咱們養足精力再走!」

  身後的君無忌仍沒有答話。沈瑤仙隨即站起,分出一隻手托著君無忌的身子,生平這還是第一次接近男人,尤其是這樣「親近」的接觸一個男人,偏偏這個人是自己所鍾意的人,那種感觸可是微妙之極。

  順著畫檐邊上的一道檐溝,往前趕了一陣,冷月稀星,倍感陰森,卻因為背上的那個人,使她心裡有一種暖暖的感覺。

  身在高處,迎著冷冷天風,如此踏瓦行了一陣,來到了一間閣檐前。映著寒月,清晰的看見一扇六角形的窗戶,窗扇虛掩,卻是半開著。沈瑤仙掂了一下身後背著的人,小聲說:「這地方好極了,鬼也找不著!」一面說身形前俯,左手輕推,已把窗戶推開。

  「你先進去,我扶著你。」說時嬌軀下蹲,待將把君無忌放下來時,才自覺出了有異,咦了一聲道:「你怎麼了?」回頭一看,由不住大吃了一驚。身後的無忌,圓睜著兩隻眼,滿臉汗珠,卻是牙關緊咬,表情遲滯,敢情俯在自己肩上,竟是「死」了。

  一驚之下,嚇了個半身發麻。原當他不過是受了些外傷,不關緊要,那裡知道傷勢如此之重,而致落得了眼前這步田地。一想到「死」,沈瑤仙下意識地打了個冷顫,顧不得先放他下來。徑自向敞開的六角窗扇裡鑽了進去。

  原來這座殿閣,為皇上儲書的「懋勤殿」,除了正殿陳設著許多圖書翰墨,另有書房三處,內裡佈置華麗雅致,專供皇上小憩讀書之用。無意中潛身進入,發現了這處既安全又隱秘的所在,想不到轉眼間就派上了用場,卻是始料非及。

  眼下,沈瑤仙把君無忌放在鋪有黃綾的軟榻上,卻不知正是皇帝朱棣日間憩息之處。

  她心裡急壞了,偏偏屋子裡黑得很,兩隻手在對方身上摸摸,濕糊糊的摸了一手,又粘又腥,竟是兩手的鮮血,「啊,不——君無忌——無忌兄,你可千萬不能死,我求求你——求求你——」心裡一急,連眼淚也流了出來。

  當下匆匆摸出了身畔的千里火。迎空晃動「叭嗒」一聲點著了,她這「千里火」亦為搖光殿精心設計,除了外形精巧之外,光度更較一般江湖人所用為強,一經燃起,火苗子足足冒起來有尺把來高。照得整個軒閣光影灼灼。

  借著這蓬火光,再向榻上的君無忌細細打量,沈瑤仙只嚇得目瞪口呆,半身發冷。床上的無忌,簡直已是個血人,臉上白滲滲的竟是不著一些兒血色,鮮紅的血不但染滿了他全身衣裳,竟連身下的「龍床」也染紅了。

  沈瑤仙幾乎傻了,其時早已淚流滿臉,竟自連聲抽搐起來。呆了半晌,才似忽然警覺過來,暗忖著我這是怎麼了,千萬慌不得,救人要緊。心裡一直惦記著「救人要緊」四個字,這才強自鎮定下來。

  龍床邊上高挑著兩盞琉璃燈,樣式特別,瑤仙把千里火往燈裡一送,才一靠近,竟自著了。

  熄了千里火,沈瑤仙心裡通通直跳,有生以來,她還是第一次這麼害怕過。抖著手,先用自己的絲帕,把他臉上的汗漬擦淨了,試試出息,像是還有口氣兒,只是出入極微。這個意外的發現,頓時使得她神情一振,慌不迭由身上取出了自備的「搖光殿」靈藥——「小還金丹」。看看所剩不多,祇得數粒,費了半天的事,才把他閉著的嘴張開,一古腦把瓶子裡剩下的藥,全數都倒了進去。

  君無忌身上還在淌血,「呀——」這可叫沈瑤仙著了難。方纔君無忌雖然自行點穴止血,無如後來連施氣功,自行沖開了關竅,是以流血不止。

  沈瑤仙只見流血,卻不知傷在何處,非得脫下他的衣服,細細觀察不可。為此她著了一陣子難,想了想,終究是救人要緊,別的可就顧不了許多,當下躍身而起,先把敞開的窗戶關好,拉上窗簾,身子落下之後,隨即動手解開了他的衣服,倒是不費事就找著了他肋間的一處劍傷。真沒想到,他的傷勢如此之重,看來是傷及內臟要害,這就難怪了。

  沈瑤仙吸了口長氣兒,鎮定著先把他外傷附近的穴道一一封閉,惴測著他受傷的部位,可能是肝臟附近,果真要是傷了肝,那可就——想著想著,只覺著鼻子一陣子發酸,熱淚由不住簌簌直淌下來。

  她隨身還有一小瓶「搖光殿」秘製的止血生肌妙藥,一直帶在身上,從沒有用過,更不知它的靈效如何,一經觸念,忙即搜出,當下打開瓶蓋,小心地在他傷處附近倒了許多。

  這藥效頗是奇妙,才一沾著他的傷處,即泛出了一層白色的極小泡沫,很快的即把傷處附近掩住,竟是不留下一些兒縫隙。

  沈瑤仙看了心裡動了一動,終不知是否奏效?當下她找著了可能是皇帝專用的布巾,把他身上血跡擦了擦,且把黃綾被單,權作是裹傷的布帶,小心地為他包紮一通。這些工作雖是細小瑣碎,但因提心吊膽,心裡又有一份牽掛,做來甚是累人。一切就緒,她臉上也見了汗,伏在君無忌心口上聽聽,那顆心倒是不緩不急,有一下沒一下地跳著,何以他到現在還沒有醒轉過來?可真叫急死人!

  夜當已深了。皇宮內院由於地方過大,雖然經過方纔天翻地覆的那種折騰,也只是一瞬間的事,這時隨著時間的漸晚,又似回復到原有的寧靜。也不知外面怎麼樣了?

  琉璃燈盞無聲地燃著,小小的火焰在澄黃的琉璃罩裡時聳又縮,像是施出了渾身解數,由此而泛出的光彩,便自多彩多姿,很容易吸住人的眼睛,倏即發覺時,卻已是視線混淆,眼前金星亂冒。

  「唉——」從來少愁的姑娘,自從上一趟江湖回來,竟然也學會了嘆氣。燈下,她再一次地向無忌打量著,對方已不再是「陌生」的人了,包括他的人,他的心,他的內涵,他的作為武功,都已是自己所深深熟悉,乃至才會贏得自己一腔愛慕。

  然而,他卻仍然還是「陌生」的,他的出身、來歷以及師門——甚至於「君無忌」這個名字,都值得懷疑,諱莫如深。至今仍不為自己所知,這麼說起來,自己對於他,仍然還只是知道得那麼少,何以他就有那麼一種力量,能夠把自己深深地吸引住?

  這番感觸其實早在乍見之初,便已有了感覺,如今更是深陷泥足,難以自拔。真是說不清的,總像是他的那張臉在那裡見過似的,便是那番冥冥中的「似曾相識」,排斥了自己對於他的少女矜持,乃至於演變到了今日這般下場。如今是想忘,忘不掉,想舍,捨不得。

  站起來走了幾步,一隻手按向牆壁,神情所顯示竟然大為失措,彷彿整個心都亂了。

  「君無忌,你可不能死——我求求你——求求老天保祐——保祐他平安康復,快活過來吧——」像是念咒兒似地,心裡一個勁兒地這麼嘀咕著,整個身子都彷彿已然虛脫,竟似亂了方寸。

  她這裡聲聲祈禱,情寄無助,卻聽得身後輕輕聲響,頗似有了異動,緊接著傳出了君無忌的一聲呻吟。沈瑤仙呆了一呆,簡直以為自己耳朵聽錯了,霍地轉過身來。果然是君無忌。像是剛由昏迷中醒轉,睜著一雙朦朧的眼睛,正在各處轉動著。

  「你——醒了?」像是一陣風似的,沈瑤仙忽然來到了他眼前,掩不往的喜悅之情,卻在雙方目光接觸的一瞬,才自抬回了少女的矜持,一時間便緋紅了臉,頗似難以自處地看著對方發起呆來。

  霎間的寧靜之後,君無忌總算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微微地點了一下頭,臉上情不自禁地現出了一絲微笑,無疑的,這個時候,能夠看見沈瑤仙這張清新可人的臉,使他由衷的感覺到快樂欣慰。

  沈瑤仙往前走了一步,挨近到他身邊,蹲下身子來:「剛纔真嚇死我了,謝天謝地,你總算醒過來了,現在慢慢地聽我說,不要急,不要害怕——」

  君無忌不由自主地綻現出一絲苦笑。沈瑤仙這才覺出來自己語態有異,竟似把對方當作一個無知的小孩,自己的口氣更像是一個大姐姐那樣的自然,以君無忌那般功力、內涵見識,豈能沒有自知之明?顯然他對於自己的傷勢,已瞭然胸中,才會緊閉雙脣,一言不發,以使真息不致外洩。

  「你的傷勢極重,又失去很多的血——外面的穴道已為我用閉穴手法封住,可是裡面到底傷在那裡,我卻是不知道,只有靠你自行試著以真氣處理了!」

  君無忌點了一下頭,表示她言之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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