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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八


  朱棣想不到對方竟然會有此一說,一時瞠目結舌,不知何以置答。

  君無忌輕嘆一聲,眼睛裡滿懷悲忿,冷冷說道:「今夜一別,後會無期,尚祈陛下深思在下所言,苟有一得,亦不妄小子今夜冒死進宮。」說到這裡,那隻持按在紫檀木桌面上的手掌抖動了一下,隨自緩緩抬起。

  包括皇帝在內,現場各人的眼睛,俱都情不自禁的向著桌面上移視過去。桌面上敢情留下了一個清晰的掌印,足足有半寸深淺,這番情景,一經傳入各人目光,俱不禁為之大吃了一驚。

  以高起潛這等深精武術內功的「行家」來說,眼前情景,亦足以令他驚悚,自揣無能。須知紫檀木堅逾精鐵,休說在上面留下什麼掌印,即使刻劃些微痕跡,亦是萬難。君無忌竟能以肉掌貫注真力,使之落下半寸許深淺的掌印,這其間如無精深的「內氣」,混合以「大力金剛掌」的精湛功夫。簡直不卒為功。「行家伸手、剃刀過首」,高起潛目睹之下,一時噤若寒蟬。

  朱棣的驚駭也就更是可以想知了。「啊——」不由自主的,朱棣發出了一聲驚呼,只是睜大了眼睛,頻頻在君無忌臉上轉動不已。在他眼睛裡,對方這個青年,簡直奇特到不可思議,腳下不由自主地隨即向外步出。

  君無忌點頭說了聲:「有僭!」隨即跟隨步出,高起潛等四人見皇帝被挾持,竟然親身護送對方外出,生恐有所失閃,一時俱皆吃驚,職責所在,不敢怠忽,當下也都跟隨其後,向著寢閣外面步出。

  各人心裡有數,眼前這個姓君的青年,別看受傷甚重,步履間已現蹣跚,若是拼命出手,仍是大有可觀,眼下皇帝在他劫持之下,更是隨時有性命之憂,一時俱都憂心忡忡,亦步亦趨的跟隨步出。

  原來高起潛先時被迫外出,早已作了必要部署,錦衣衛的衛士,俱已奉命聚結。此番情景,一經步出寢閣,立時昭然在目。但見御道兩側,雁翅般站定了兩行衛士,各人一口長刀,附近花樹叢間人影幢幢,更不知伏藏著多少機關。這些人原待在君無忌乍一出現的當兒,一舉出動,將對方生擒在手,甚至於早經歷練的一個搏殺陣勢,也都部署妥當,卻是萬萬沒有料想到,走在最頭裡的一人,竟是皇帝本人,一時相顧失色,紛紛放下長刀,跪了下來。

  皇帝的表情甚是尷尬,向前走了幾步即停了下來,好在眼前雖有燈火,畢竟是在夜裡,看不甚清,各人面對皇上的一霎,更不敢犯顏直睽,如此一來便自大大減少了朱棣的窘迫難堪。

  「叫他們都跪在原地不許動,違令者斬!」這幾句話是衝著眼前高起潛說的,後者立時領旨,上前一步,大聲向眼前各人宣告了皇帝旨意。

  朱棣這才轉向身後的君無忌,微微一笑說:「現在你總可以放心地走了!」

  君無忌目光一轉,只見當前百十名衛士,全數匍匐地面,無一例外,甚至於連頭也不敢抬起,所謂「君無戲言」,朱棣既然已行口諭降旨。那一個膽敢不遵?至於寢閣之外的重重關隘,是否能平安渡過,卻是不得而知。

  對於父親,他私心終有一番敬重,不欲迫其過甚。再者身上傷勢過重,更是一刻耽擱不得。聆聽之下,君無忌微作苦笑的向著朱棣點了一下頭道:「陛下保重,在下告辭!」

  說時雙手抱拳,向著當前的朱棣深深打了一躬,身子陡地直起,卻似穿雲之鶴,颼然作響聲中,已自騰身掠起,落向正面宮牆之上,緊接著再次騰身,倏起倏落,已遁身眼前寢宮之外。

  寢宮之外,更是凶險重重,早經高起潛部署妥當。君無忌一經飛身下落,耳聽得一聲喝叱道:「射!」燈光突現,無數道孔明燈光,一古腦般地齊向著君無忌身上照射過來,緊接著一陣子弓弦聲響,無數箭矢,一齊射到。

  這番陣仗若是換在平時,君無忌根本就不把它看在眼裡,只是眼前身負重傷之下,應對起來,可就大不輕鬆。第一撥亂箭,皆為他揮劍劈落在地,緊接著弓弦響處,第二撥亂箭又自射到。君無忌再次揮劍,運施劍氣直向箭勢中捲了過去,長虹飛捲處,來犯箭矢紛紛折斷,劈落殿瓦。

  這類劍氣,極耗真力,君無忌一經施展,才知道重傷中力有未逮,先時封閉穴道,為真力衝撞自開,一時怒血四溢,濕糊糊地又自染滿了前衣。君無忌一驚之下,顧不得戀戰,身上向後一縮,施了個「貍貓戲檐」,在光彩刺目、色如琥珀的琉璃殿瓦上一個打滾,就勢雙腳力端,「哧」,有如騰蛇射空,足足飛出了兩丈四五,落在了另一片殿瓦之上。

  這番施展,極為快速,君無忌雖在重傷之中,亦是了得。無如這附近早經刻意安排,各屋脊殿瓦上,皆有埋伏。眼前君無忌身勢方落,猛可裡兩條人影,倏地由暗中閃出,各人一口細窄長刀,二話不說,飛身掄刀就砍,君無忌慌不迭一個急閃,「當」的一聲,來人之一的一口長刀,砍在了光滑堅硬的琉璃殿瓦之上。這人一驚之下,慌不迭向後收刀,卻已是慢了一步,已為君無忌快速挺出的長劍,刺中右肋,這人慘叫了一聲,一個筋斗直由高有七丈的殿瓦上直摔了下去。

  君無忌一劍遞出,卻已是強弩之末,只覺著全身發軟,彷彿虛脫,再也無能施出第二劍,偏偏另一來人的手上長刀,硬是饒他不過。這人身手端的不弱,隨著他猝然矮下的身子,掌中長刀「刷」地直向著君無忌連肩帶臂直劈了過去,刀身未至,先有一股侵入毛髮的陰森刀氣,頗是不可輕視。

  君無忌原指望苗人俊會及時接應,卻是遲遲不見他的現身,眼看著對方這一刀自己萬萬不能躲過,卻又不能睜著眼睛等死,心裡一急,左手攀處,已撈起了大塊殿瓦,正待再一次施展真力,向對方臉上掄去。

  猛可裡,耳邊上似有人低叱一聲,緊接著一線銀光,陡地自身後飛出,其速絕快,快到不容交睫,長刀衛士倏地有所察覺,已是閃避無能。

  銀光耀眼裡,顯示著飛來的暗器,只是一口極為纖細小巧的飛刀。由於來人的功力極高,飛刀又過於細小,猝然出現,防不勝防,一時正中面門。長刀衛士「啊」地痛呼一聲,隨著飛刀的疾勢,凌空一個倒栽,直由殿宇上翻落下去。

  這一霎緊迫萬分,卻是多事之秋,驀地左面殿閣間傳過來一片混亂,似有人於混亂中開闢了第二戰場。

  君無忌把握著這一霎良機,方自挺身站起,暗影中一條人影,快閃而過,如影附形地已貼在了自己身後。耳邊也響起了來人清脆的口音道:「別逞能了,讓我背著吧!」話聲出口,更不問對方是否同意,身子一轉已繞到了君無忌前面,迎著君無忌微傾的身子,向上一托,已把他背在了背上。

  此刻的君無忌連話也懶得多說上一句,真正是一點力氣也沒有了。他已經知道對方是誰了——沈瑤仙!

  那清脆而含有蘇白的北京口音,正是他衷心所盼望的,忽然間出現耳邊,更有說不出的溫馨熨貼感覺。

  無論如何,他卻是無能拒絕,只有「接受」之一途。眼下他無力地伏在對方背上,虛脫得連一點勁道也提不起來,卻不能不說上一句感謝的話。「是沈姑娘吧?又是你救了我——」

  「別——」沈瑤仙「哧」地笑了一聲,一連兩個飛縱,落向牆頭,才回身輕噓道:「說話就說話,可別冒熱氣兒,我怕癢。是我又來了,誰叫咱們有緣呢!」她似早已勘察好了退路,話聲一落,再不遲疑,一路輕登巧縱,己隱身花樹叢中。宮廷內院地方大極了,真要藏兩個人,還真不易被人發現。

  沈瑤仙幾個閃身,扎進大片林陰,再繞了個彎兒,倏地飛身上了瓦面,背上雖負了個人,依然輕靈如故。身子一經登上了瓦面,立時俯了下來。

  「對不起,再忍一會兒,先看看風頭再說。」嘴裡跟背上的君無忌說話,一雙眼睛卻沒有閒著,骨碌碌往四下轉著。

  在她眼裡,皇宮內院這一霎可真是風雲乍起,燈籠火炬,人聲喧雜,掀起了如海怒濤,可卻與眼前自己二人發生不了什麼關聯。「搖光殿」秘功之一,開宗明義地便已說明了以「智」勝人的對敵「上策」。臨場上陣,哪怕對方是一等一的強人,如果對手之前,先能冷靜下來,仔細的盤算一下時空人地,常常便能穩操勝券。就是因為這番仔細,才落得了眼前的片刻寧靜,這隔岸觀火的片刻閒暇,不啻為她帶來了一份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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