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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這一手輕功施展,極其不易,兩次飛身,總在七八丈之間,妙在沒有帶出一點聲音,落腳處皆在事先觀察之點,手、眼、身、步配合得恰到好處,一點差錯也出不得。君無忌身子一經落下,立時向下一縮,緊接著一個骨碌,已翻出丈許開外。手觸處一片光滑冰涼,敢情躺身在一色光滑的琉璃殿瓦之上,他卻稍安勿躁,又過了一會,才自翻身坐起。

  這裡風勢甚大,呼呼夜風,飄動著他的一身長衣,儘管歲當三伏,卻也頗有寒意。

  稍事凝思,他隨即運動手腳,活似一條大守宮般,緩緩向著檐邊移近,身邊上傳來清脆的叮叮鈴聲,原來深宮廣廈屋脊檐頭,都裝有「驚鳥鈴」,風引鈴鳴,可以驚飛意在棲息其上的鳥雀,免為其糞便所污染。

  君無忌一逕游到了檐邊,偷偷向下打量了一眼,附近殿閣或高或矮,星羅棋布散置眼前,自己所棲身巨殿,無異是後宮最高大的一座了。

  這類巨殿,建築雄厚,一柱一石無不碩大宏偉,伸展迂迴,別具匠心,幾乎處處皆可用以掩身,不虞為人察覺。君無忌由是輕而易舉地便得潛身樓閣。

  那是一排繡楹文窗,透過隱約的燈光,依稀地可以聽見裡面的談話聲,聲音不大,卻聽得十分清晰。

  君無忌左右打量一眼,寬敞的樓廊,僅懸著兩盞「萬」字宮燈,光度不強,隱約映照著清一色的白玉盆景,另有一排式樣考究的鳥籠子,卻都下著籠衣,宮簾高捲,俱未下落。

  身子向前輕輕一聳,君無忌至為輕靈地已偎近窗前。俟到他待將點破紗窗時,才發覺到一排軒窗間,竟有兩扇原本是敞開著的。君無忌取了一個角度,輕易地已把室內一切窺之眼底。敢情這是一間太監的候差房,長案上置著文房四寶,四面排著四個床,屋裡亮著紗燈,卻有兩個太監盤坐床上,手裡扇著扇子,有一句沒一句地在閒聊著話兒。二太覽,一個年歲較長,約在六十開外,一個尚在中年,看來也在四旬之間,雄勢既去,臉上瞧不見一根鬍子,尤其是那個年歲大的,腮幫子都像是塌了下去,嘴裡又少了幾個牙,襯以花白了的頭髮,說話有氣無力,簡直像是一個老婆婆。想是暫時當完了差,俱都脫下了長衣服,坐在床上閑喝茶,等候主子隨時的差遣。

  「老爺子這一開了興,可蘑菇啦!」老太監苦著一張黃臉說:「咱們三班輪著使喚,不到下半夜誰也甭想歇著,不信你瞧吧!」

  中年太監「吱吱」有聲的由蓋碗裡吸著茶,出了口大氣兒,笑瞇瞇地說:「你要是累了,就先歇著吧,反正是侯六兒那一班當差,暫時還沒咱們的事兒——」「嗤!」歪著頭,他笑了一聲,想是回味著剛纔所見,瞇著兩隻眼笑嘻嘻地接道:「萬歲今兒個是一箭雙雕,沒瞧那個小的,頂多不過十四歲,姐兒倆瞧起來簡直是一個模樣——」

  老的一個「噓」了一聲說:「輕著點兒——」

  「怕啥呀!這兒也沒有閒人?」

  「那也難說!」老太監拿眼往窗外一瞅:「可留神兒那幫『蕃子』呵,神出鬼沒,一個聽見了,你就留神你那條小命吧!」

  中年太監哼了一聲,不服氣地眨著兩隻眼,卻也真的不敢再說什麼。

  老太監擱下扇子,套上了一雙涼鞋,找了個盆說:「你給我招呼著點兒,我去抹個澡去,一會兒就來!」

  中年太監說:「不礙事兒,去你的吧!」

  老太監開門走了,這屋裡暫時就只剩下了中年太監一個人。君無忌便緊接著老太監前腳出去,後腳人不知鬼不覺地來到了屋裡。

  中年太監剛自彎腰拿起了桌上茶碗,不經意地一抬頭,發覺到君無忌霍然佇立眼前,由不住為之大吃了一驚,卻於此時,寒光閃處。持在對方手裡的一口長劍已比在了他的咽喉部位。

  隨著劍芒吐處,中年太監只覺得喉頭上一陣子發緊,忍不住一連嗆咳了幾聲。登時全身發麻,動彈不得。

  「別害怕,只要你告訴我實話,我就饒了你。」

  君無忌冷峻的口音,倒真是把這個太監給鎮住了,聆聽之下一個勁兒地連連點頭不已。緊接著喉頭一鬆,對方已收回長劍。

  「我問你,皇帝現在那裡?」

  君無忌壓低了聲音問他,目光不怒自威。那口明晃晃的寶劍,緊緊握在他手裡,中年太監頗有自知之明,心知略有所動,對方舉下之間,自己即刻將斃命劍下,一時嚇得臉上青黃不定。「這——萬歲爺在——樓下——」

  「樓下什麼地方?」

  「在——承乾閣——在——」

  「那就麻煩你帶一趟路了。」長劍微吐,再一次比向對方臉上。中年太監打心眼兒裡發顫,卻是不敢不依,哆嗦著兩條腿。抖顫顫地由位子上站起來。

  「好漢爺——你老饒命吧,奴婢有幾個膽子,敢冒犯皇——皇上,你老就饒過了我吧!」說時雙膝一軟,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直向著君無忌連連叩頭不已。

  打量著他這副德行,君無忌不禁放棄了要他陪同下樓的念頭。當下冷笑道:「好吧,你只把皇上在那裡,仔細地告訴我就得了。」

  「在承乾閣——喝酒——」他一面說一面指手劃腳地把「承乾閣」在樓下的地方說明白了。

  君無忌料他不是說謊,想起一事,卻又問道:「你剛纔說什麼皇上一箭雙雕,又是怎麼一回事?」

  這個中年太監聆聽之下,只嚇得「哎喲」了一聲,才知道這一次可真的是「禍從口出」了,可真沒料到隔了一層窗戶,竟叫人給聽了去。對方這人看來雖不屬專門揭人陰私的「蕃子」,也不像什麼「錦衣衛」一類人物,可像是比他們更厲害得多,深更半夜拿著寶劍,來到皇帝的禁宮,難道他意在行刺不成?這麼一想,直把他嚇了個面無人色,「好——好漢爺,你可千萬使——使不得,抓著了,這可是滅——九族的罪呀!」

  君無忌一笑道:「你想擰了,我找皇上,只是說幾句話,說完就走,並不想惹事生非,你用不著替我害怕。」

  中年太監似信非信地瞅著他,心裡真個納悶兒,怎麼也想不出,對方這個人是怎麼進來的。「朝鮮新近貢來了兩位公主,皇上——」

  這麼一說,君無忌當然也就知道了,不等他說完,即冷笑道:「我明白了,你還是睡一會吧!」

  中年太監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即見對方長劍掄起,一股冷森森的劍氣直由劍尖上透出,只覺得身上一陣子發麻,登時就倒了下去,緊接著呼呼有聲地竟然睡著了。

  君無忌透過長劍,以內力點中了對方麻昏睡穴,這一睡料將五六個時辰不得醒轉。

  當下他隨即動手,把他抬上床睡好,一眼看見了掛在牆上的太監長衣,心裡一動,匆匆找了一件換好穿上,倒也勉強合適,再把帽子一戴,簡直換了個人,若是白天,憑他軒昂氣勢,自是大異於太監造型,此刻深夜,燈光之下,那裡能辨別清楚。當時將長劍壓低肩頭,閃身來到了室外。

  皇帝下榻的寢宮「乾清宮」,佔地極大,裡面的廳堂殿閣,各有名號,上上下下,總有幾十個稱呼。此刻皇帝在「承乾閣」夜宴,即使是隨興小宴,也很可觀,不怕找他不著,何況那中年太監己說得十分清楚。

  思索中已步上樓廊,呵!好大氣派!簡直像是行到了五彩繽紛的華麗衢道,一色的白玉樓閣,花崗石地面,在無數盞四角宮燈的照耀下,渲染出瑩瑩彩光,金鼎、銀鶴、珊瑚樹、琉璃屏——所在多是,滿目琳琅。卻在四面階梯入口處,分別侍立著一個手持拂塵的長衣太監,以及手捧金盂的窈窕宮女,卻不見持刀掄劍的糾糾武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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