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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終於她還是狠不下這個心,空中的刀慢慢地落了下來,季貴人唏噓著第二次鼓足了勇氣,又舉了起來,仍然還是下不了手。

  如此三度起落,心志亦疲。她已經確定了自己的懦弱,終將不能成事,驀地收刀,抽身退出。

  春若水也自暫息了向她出手的意圖。

  季貴人殭硬的身子,緩緩向後面退著,原想退出房外,不經意碰著了身後的一張太師椅,便自緩緩坐下。

  春若水甚至於可以清晰地聽見她急促的出息,隨即發覺到她竟是在低聲飲泣。一頭長髮,隨著她低下的頭,鬼也似地向前披散著,配合著眼前昏黯的燈光,直似無限悽涼。

  她只哭泣了幾聲,便抬起頭來。春若水顯然已為她離奇怪誕的舉止所吸引,對她一直在暗中注意,這一霎季貴人的臉上表情變化,使她覺出了不妙。

  一經覺出了不妥,春若水便不再遲疑,倏地自榻上挺身躍起,滾翻之間,有如旋風一陣,直向著季貴人撲了過去。

  季貴人殺人不成,乃自興出了自了的念頭,也當其命不該絕,一口短刀方自舉起,待向自己心窩用力扎下的一霎,春若水身似旋風地來到近前,方自吃驚,對方手上的一襲長衣,呼一聲,已自抖向眼前,有如亂索一蓬,已自把她手上短刀緊緊纏住,隨著春若水猝然收回的手勢,叮噹一聲,已捲落地上。

  季貴人顯然大吃了一驚,怎麼也沒有想到,床上的春若水竟然會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出現眼前,她張惶失措,二話不說,掉頭就跑。

  春若水偏偏放她不過。季貴人這邊才跑了兩步,眼前人影乍閃,春若水已攔在眼前。

  「你——讓開!」季貴人舉手就推,一隻手才推出一半,即為春若水伸手拿住了手腕子,只覺得身上一麻,全身竟是一些兒力道也提不起來。「放開我——你放開我——」

  一面說一面用力向外掙脫,一任她施出了全身力氣,竟休想掙離春若水那隻纖纖細手。掙著掙著,季貴人終至忍不住低頭哭了起來。

  春若水放低了聲音,冷冷嗔道:「想要人家知道,你就大聲地哭吧!」

  季貴人才哭了兩聲,聽她這麼一說,慌不迭止住了聲音,一臉張惶,意似不耐地看著春若水,「你——要幹什麼?打算怎麼樣嘛?」

  「我要幹什麼。打算怎麼樣?問得好!我正要問你,你這是幹什麼來啦?黑天半夜的,還帶著刀?」

  「我——你別管!」說著季貴人忽地低下頭。

  「本來我是不想多管,可是」春若水哼了一聲,緩緩接下去道:「人家既然拿刀想殺死我,我還能不管麼?我倒想要知道,這又是為了什麼?」

  季貴人登時呆了。這才知道,敢情先前對方根本就沒有睡著,不用說自己的一切動作,全都落在了她的眼中。事發突然,一時簡直不知如何作答,只管傻傻地看向對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春若水冷笑了一聲,挑著眉毛道:「好呀!我們可真得把話說清楚了,要不然平白挨了一刀,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豈不是冤枉?」一面說已把季貴人拉過來,讓她坐下,春若水自己就在她對面坐下來。「不要緊,這裡沒有外人,你慢慢地說吧!」說時,她隨即把燈光撥亮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季貴人看了她一眼,生氣地又垂下了頭:「我看錯了你啦,只以為你是個行俠仗義的女俠客,誰知道——哼——」

  「誰知道我怎麼啦?」

  「誰知道你也是貪慕榮華富貴的女人。」說著她的眼睛紅了,像是十分委屈地道:「天下有錢有勢的男人多的是,為什麼你偏偏看上了他?」

  「哼!」春若水臉色一片雪白:「我看上了誰來著?」

  「你還要裝——」季貴人抖顫著聲音道:「你明明知道我心裡深深愛著他,為什麼還要——那一夜你受傷來到我的房裡,我還把你當成一個好人,小心地服侍你,給你包傷——誰知道你——你——一轉過臉來就恩將仇報——『春小太歲』,春大小姐,我們都是女人,難道你不明白我們女人的心?你的心真狠!」

  春若水原本透白的臉這一霎變得更白了。聆聽之下,她冷冷地點了一下頭:「你說完了沒有?」

  「我沒有什麼好說的了。」眼淚簌簌直淌下來,季貴人忿忿地道:「我知道,論長相,你是流花河第一美女,誰也沒你漂亮,論本事,你會騎馬舞劍,誰也打不過你,你家又有錢有勢——」

  才說到這裡,已為春若水「叭」的一巴掌摑到臉上,「你胡說!」

  季貴人嚇了一跳,春若水也呆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春若水才笑了笑,頗似憐惜地看著她說:「你說完了?」

  季貴人嘆了口氣,輕輕地搖搖頭說:「你是不知道,一個人愛一個人,心裡有多麼苦?這麼多日子以來,他已經把我忘了,原來是有了你——春大小姐——實在不瞞你說,我覺得活著一點味兒也沒有了,我恨你,恨你搶走了我的愛人,本來想殺了你再自殺,可是我——又下不了手——這才想到了自己死了算了,偏偏你又放不過我——又為了什麼?」

  「為什麼?你的命就這麼不值錢?就為了這點事就想死?」

  春若水的出奇冷靜,倒使得季貴人一時頗為意外,一時只管呆呆地看著對方。

  「我只問你!」春若水冷冷地道:「你以前眼裡的春小太歲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季貴人怔了一怔,偏過頭去說:「我剛纔已說過了,當你是個行俠仗義的女俠,誰知道,我是看錯人了!」

  「你沒有看錯!」春若水平靜地道:「我還是從前的我,一點也沒變!」

  「還說沒變?」季貴人冷冷地看著她,嘴角微牽,顯示著不屑:「那你為什麼要嫁過來?難道你不知道王爺早已有三妻四妾?像你這樣有一身本事的人,原來也貪圖榮華富貴,這麼看起來,以前的什麼行俠仗義,根本全是假的了!」

  春若水微微一笑說:「但是你今天晚上來這裡想殺死我,並不是因為我是一個貪圖榮華富貴的人吧?即使我真的是一個愛慕虛榮、貪圖榮華富貴的人,又與你有什麼關係?值得你動刀子麼?」

  季貴人呆了一呆,一時無話可說。

  「你把話說得太遠了!」春若水深邃的眸子直直地逼視著她:「其實我是不是一個行俠仗義或貪圖榮華富貴的人,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你以為我搶走了你的愛人。你剛纔說,一個人愛一個人,心裡有多麼苦,這句話我很能體會,我現在總算了解,原來你一直這麼深深地愛著朱高煦,倒是出乎我的意外?」

  季貴人聆聽著,情不自禁地垂頭低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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