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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道人冷冷一笑道:「不為當年那一面,哪來今日之會?罷了,罷了,你固冥頑,我又奈何?」說時已自位上站起,嘻嘻笑道:「千金賞銀,留待以後再取,這頓飯錢,就由你代我開銷了!」

  一面說著,已由座上拿起了那個朱漆大紅葫蘆,正待背向身上,不知何故,卻又放下來,搖了搖頭:「已經空了!」說著,卻將那個大紅葫蘆置向桌上,偏頭對甫自外出的小二道:「我這葫蘆先放在這裡,動不得,回頭我再來拿。」眼光一轉,再次盯向高煦冷冷說道:「聰明睿智,守之以愚。功被天下,守之以讓。勇力震世,守之以怯。道德隆重,守之以謙,這『愚』、『讓』、『怯』、『謙』四個字,足下如能謹守,未來歲月,尚有可為,否則的話,即使能平安躲過今日之難,卻也來日不多,你固孽自由取,我亦莫能為力!」

  說到這裡,重重嘆了口氣,道了一個「難」字,向著高煦略一顧盼,道:「走了!」徑自轉身自去。一面向外步出,嘴裡卻喃喃吟道:「煮豆燃箕禍自取,逍遙城中不逍遙,玉蟒無聲今歸去,三羊有舊卻來遲,可憐英雄偏自棄,孰料今朝鼎中亡。」

  高煦聽在耳中,心頭猛得一驚,不覺發起呆來。再看對方道人,黃衣飄飄已然行至林邊。

  那位身當錦衣衛指揮使的紀綱,看到這裡,再也按捺不住,右手陡地在桌面上力按一下,身勢電掣而起,閃得一閃,直循著道人背影追了過去,雙方勢子都似極快,一逕地沒入林中。

  索雲原來亦沒有打算放過那個黃衣道人,這時目睹著紀綱出手,情知他身手高過自己甚多,那道人料必討不到什麼好來,自己護駕要緊,也就沒有輕舉妄動。

  漢王高煦一個人兒自在發著呆,腦子裡卻回想著道人臨去時自吟的幾句詩文,不覺悚然有驚,久久不能置言。

  (作者按:根據明史所記,永樂帝於申辰年死於北征方歸,太子高熾即位,只一年即亡,宣宗瞻基即位。次年,漢王高煦即在樂安造反,帝親征,煦不敵而降,被擒於逍遙城,覆以巨鼎,外燃柴薪,鼎赤紅,高煦全身焦炙而亡,那一年歲當丙午,正是羊前蛇後。)

  高煦恍然警覺時,才發覺到對方那個道人,早已不知去向,就連身邊的紀綱也已無蹤。

  「紀大人追他去了!」索雲小聲地說。

  話聲方輟,只聽見「嗤」的一聲,一縷疾風,直射眼前,高煦方自看清,像是一截枯枝,直向自己臉上射來,身邊的索雲早已不待招呼,右手翻處,發出了一股疾勁掌力,將來犯的那截樹枝擊落地面。

  不要小瞧了這截枯樹枝,在對方真力灌注下,即使較諸鐵物利刃並無少讓。

  「王爺小心!」嘴裡叱著,右手探向腰間,陡地向外一揚,錚然作響中,已把一條銀光燦然的「十二節亮銀鞭」提到手中。

  索雲的動作實在已夠快的了,只是暗中這個人的動作較他更快。耳聽得一聲女子的嬌叱,一點銀星,直取高煦面門,索雲眼明手快,十二節亮銀鞭霍地向外一掄,「叭」的一聲,已把來犯的這點銀星捲到半天之上。

  只是來者少女伎倆何僅如此?索雲亮銀鞭方自掄出的一霎,面前人影倏閃,一條纖瘦人影,挾著大股勁風,陡地已襲向眼前。

  好快的身法!索雲簡直連對方到底是個什麼長相還沒看清,掌中那條「十二節亮銀鞭」,已被對方抄到了手上。

  來人少女,顯然身手絕高,索雲根本還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已為鞭身所透過來的一股巧勁,把身子挪出了三尺開外,緊接著掌心一陣子發熱,掌中亮銀鞭已到了對方手上。

  驚慌失措的一霎,索雲才自看清了來人,竟是個細腰豐臀,紫衣長軀的姑娘。對方少女這張臉,對於他與現場的高煦來說,尤其似曾相識,一經映入眼簾,頓時憶及正是那日在高煦府第,飛刀示警,險些令高煦命喪黃泉的少女。

  這個突然的發現,不啻使得高煦大吃一驚,慌不迭由位子上站起。

  紫衣少女動手之前,己似成竹在胸,眼前索雲,根本就沒有看在她的眼裡,右手抖處,亮銀鞭錚然作響聲中,已點向索雲面門。

  一股尖銳勁道,透過了亮銀鞭的鞭梢,直向索雲臉上襲來,這種純然出自體內的內氣真力,自非尋常勁道可以比擬,若為它點中面門,索雲這條命可就登時了賬。索雲當然知道厲害,猛地向後一個急收,飄出七尺開外。

  紫衣少女其實無意取他性命,一招逼退了對方,身勢如狂風飛絮,起落間已襲向高煦當前,亮銀鞭「嘩啦」一響,抖了個筆直,不啻是一口青鋼長劍,直向高煦分心就刺。

  高煦乍見對方紫衣少女,陡然想起了那日飛刀臨身一幕,頓時魂飛魄散。果然對方姑娘是衝著自己來的,偏偏紀綱追敵未返,索雲更不是她的對手,眼看著性命不保,急切間信手抄起了一條板凳,猛力向外掄出,嘩啦一聲迎著了對方來犯的亮銀鞭鞭身。值此同時,他身子再也不敢少留,猛地一個翻身,越過了桌子,撲出丈許以外。

  須知高煦自幼好武,雖說未經名師指點,到底也有些根基,情急亡命之際,焉敢不全力施展?眼前這一撲,已施出了全力,待將第二次騰身縱起時,其勢已是不及。

  猛可裡,一縷尖風直迫咽喉,面前人影倏閃,紫衣少女已當面而立,隨著她的出手,掌中十二節亮銀軟鞭,宛若一根銀棍般抖得筆直,已指向高煦咽喉。

  情勢之險迫,已是無能挽回。

  高煦只覺得喉頭一緊,說不出的一陣子刺疼,登時動彈不得,垂目下視,對方手上長鞭,恰似一口長劍,只差著半寸距離,就將刺破自己喉嚨。卻有一股冷森森的寒氣,透過筆直的鞭梢,霎息間已自傳遍了高煦全身,正是武林中難得一見的「隔空點穴」手法。

  此時此刻,高煦已無能作出任何反應,全身一如泥塑木彫,呆立當場。那一旁索雲原待撲上,拼死護駕,目睹及此,嚇得打了個哆嗦,登時站住不動。

  紫衣少女娟秀的臉上,無疑是殺機迸現,「朱高煦,你多行不義,今天就認了命吧!」

  話聲一頓,杏眼圓睜,正待施展內氣功力,貫穿對方咽喉,使他濺血當場的當口兒,陡然間,三片飛葉,無風而至,一經入目,己現眼前,其勢絕快,倏忽而至,一上二下「品」字形,陡地已臨眼前。

  紫衣少女那麼精細之人,卻也沒有想到咫尺間,突然藏伏著這等高明人物。

  眼前形勢,簡直出人意料。厲害的是,這片飛葉上,凝聚著內行人萬難忽視的「至柔」力道。紫衣少女果真無視它的存在,殺死高煦,固如反掌,本身卻是萬難逃開這一上二下三片飛葉的厲害殺招。

  萬般無奈,她撤開了手上軟鞭,腳下輕點,嫩柳快風也似地退開了三尺以外。

  即使是這般退勢。她猶能有餘力,再一次向高煦施出殺手,旋身出掌,「呼」大片掌風裡,迎向三片飛葉,同時間,右手的十二節亮銀鞭,再一次揮出,撥風盤打,直向高煦頭上揮落。

  雙方距離固不若先時之近,只是在她內力灌注之下,鞭上勁道,足可照顧到丈許內外,高煦仍難脫逃。

  千鈞一髮,忽有人閃身而出。像是飛鴻一片,長衣颯爽,陡然間已介乎高煦與紫衣少女之間,手掌輕舒,如鶴下啄,只一下已拿住了十二節亮銀鞭的鞭梢。

  一襲灰衣,萬丈豪情,正是浪跡流花河,日作高歌狂舞的君無忌。

  對於現場各人,君無忌的這張臉都不是陌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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