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蕭逸 > 飲馬流花河 | 上页 下页
七二


  「唉!誰說不是!」一面說,這位春二爺又自抬頭,下意識地向著春若水看了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二叔就該到天策衛去見那個姓江的指揮使,咱們跟他講理!」,

  「講理?」春方遠苦笑著搖了搖頭,這一霎才知這位秀外慧中的漂亮姪女,儘管人比花嬌,聰明伶俐,外加上一身了不起的武功,但談到人生閱歷、經驗,壓根兒是一竅也不通。

  「我的大姑娘,我跟誰講理去!」春二爺連聲冷笑著:「天策衛駐防一百多里,我找誰去?也不知大哥解到那裡,連個人毛我也見不著呀!倒是李僉事說了——」

  「李僉事說什麼來著?」春大娘眼巴巴地看著他:「他二叔,你就別慢吞吞的,有什麼話就一氣兒說了吧!」

  「是,嫂子!」

  「李僉事私下裡跟我說,說大哥這一趟有驚無險,絕不致吃虧,只要脾氣改一改,順從了上面的意思,准可平安回來,說不定還會因禍得福呢!」

  這麼一說,春氏母女兩個人可都怔住了。

  「順從上面的意思?」春大娘一頭霧水的樣子:「什麼上面的意思?」

  「這我也不知道呀!」春二爺:「當時我再三地追問,李僉事卻推說不知,臨了卻留下一句話,說是只有大姑娘能救得了她父親。」

  春大娘怔了一怔:「這可不行,她爹臨走的時候,還再三關照,不叫她出門,就是怕她惹事,她一個女孩子家,怎麼能拋頭露臉去衙門談公事呢!這個李僉事真是老糊塗了!」

  春若水只是一聲不吭地聽著。

  「我猜想是因為大姑娘有一身好本事,所以李僉事才這麼說——可想想又不對!」春二爺嘆了口氣道:「看看吧,明天一早,我再想想辦法,一定要見著大哥人,好在李僉事說了,大哥身分不同,他們絕不會難為他,嫂子你就放心吧!」

  春大娘黯然地點點頭說:「也只好這樣了,你累了一天了,還沒吃東西吧?」

  這麼一提。春方遠才恍然覺出餓了,敢情一天都還沒吃飯,當下由冰兒招呼著下去用飯。屋子裡可就剩下母女二人。

  春若水仍然一聲不吭地看著廊子外面的一天春雨。那一雙細細的眉毛,時舒時展,卻又似有一股無從發洩的憤恚激動著她,一時間眼睛裡交織著湛湛逼人的精光。

  做娘的,總是比較了解女兒,一看見女兒這般情形,頓時心驚肉跳。

  「你爹沒幹虧心的事,真金不怕火煉,一定能查個水落石出,也許兩三天就回來了!這幾天,你就給我安分一點,那裡也別跑了!」

  春若水仍然看著雨地發獃,一聲不吭。

  大娘又囑咐說:「那個李僉事只是說著玩兒的,你一個大姑娘家,還能有什麼辦法?一個弄不好,反而給你爸爸添罪,那可不是好玩的,你也——」

  話還沒說完,春若水忽然站起來,像是跟誰賭氣似的,拔腿就走。

  春大娘怔了一怔,嗔道:「跟你說的話,你聽見沒有?」

  春若水沒好氣兒地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地打廊子裡走了。

  看著她玉立娉婷的婀娜背影,春大娘再一次地警覺到,女兒真地長大了,這幾年老是掛心著她的婚事,一拖再拖,始終連個人家也沒說上,所謂「女大不中留」,尤其最近這些日子,每見她一個人默默發獃,性情大異平常,別是有了什麼心事,還是心裡有了什麼人家了吧?這麼一想,春大娘心裡禁不住怦然一動,這才警覺到自己敢情是疏忽了。當下暗自作了個決定,只等著丈夫官司事一了,無論如何也要說動他為女兒光光彩彩地辦上一件喜事。

  一抬頭,見冰兒打廊子那邊過來,探頭道:「小姐呢?」

  「回房去了。」冰兒應了一聲,剛要轉身,春大娘卻喚住了她。

  「你進來。」

  「啊!是——」

  這位夫人在春家是出了名的嚴謹,下面人無不敬而生畏,忽然喚住冰兒,自使她吃了一驚。

  「這一陣子我一直也忘了問你,你是小姐跟前的人,可覺出來她有什麼不對沒有?」

  「這——沒有什麼不對呀!」

  「傻丫頭。」春大娘說:「我是說小姐也老大不小的了,你常跟她在一塊,她的心事你總知道一些吧!」

  「這個——」冰兒吟哦著,偷眼瞧了大娘一眼,一時弄不清對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我是說,你小姐心裡可有了什麼人家?」

  想一想,這些話終不便出口,尤其不該在她一個丫鬟面前說出。話到脣邊,又自作罷。揮揮手說:「算了,你下去吧,這幾天你留點心,別帶著她再出去騎馬亂跑了,知道吧!」

  冰兒答應了一聲,怪納悶兒地退了下去。

  雨仍是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更有那一聲聲的春雷響個不已,咕嚕嚕滾響天際,襯著銀蛇也似的閃電,瞧著真是怪嚇人的。

  桌子上的彩貝雙蕊宮燈,也像是震栗於這番天籟,燈焰愈加搖曳抖顫,時而欲熄,所見一切,俱都像塗上了一層悽慘。

  春若水翠袖單寒的憑窗站立,一雙蛾眉微微蹙著,像是有滿腹心事,恁地難以排譴,一顆心便無論如何也難以按捺下去。

  床帳邊上掛著她那口心愛的寶劍,墨綠色的穗子,深深垂下來,上面那一塊珊瑚結子,在風勢裡轉動不已,不只一次,她向那口劍看著,心裡交集著一種衝動,恨不能拔劍飛身,闖入父親繫身囹圄,把父親救出來。

  自然,她是不能這麼做的,如果照二叔所說,父親如今陷身那裡還摸不清楚,自不能亂撞一氣,還得勉強耐著性子才好,可真急死人了。

  春二爺今天一大早又上分巡道衙門去了,去找那個姓李的僉事打聽結果,臨行以前,和春大娘商議了很久,備下了一份禮金,到現在還沒回來,她真有點擔心,別是二叔有了什麼意外,也被解押到天策衛關起來了。

  房門上「篤篤」敲了兩聲,冰兒的聲音道:「小姐睡了?」

  「還早呢,你進來吧!」

  冰兒推開門,拍拍身上的水珠兒:「雨是不大,可是雷的聲音真嚇人,春雷春雷,今年的莊稼可敢情好了!」

  她倒是不客氣,說著一屁股可就坐下來,拿起春若水喝剩的茶就喝,後者想阻止不及,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你的老毛病又犯了,回頭你給我洗去,這茶我不喝了,臭死人了!」

  「怎麼會呢!天天用青鹽擦牙,又白又亮,你看看。」一面說把嘴張大了,仰起臉走過去,卻被春若水一巴掌給推開了。

  「人家都煩死了,誰還有這個閑心跟你胡纏?」

  冰兒嘆了口氣說:「誰又不是呢!為了老爺出事,這兩天全家上下一點生氣兒都沒有了,人人都苦著一張臉,可光愁也不是個法子,得想個辦法把老爺給救出來才行呀!」

  「廢話!」春若水嗔道:「全家就你聰明?沒瞧著二叔一大早出去,到現在還沒回來。」

  「回來了!」冰兒直著眼睛道:「你還不知道?」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