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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有了這番顧慮,紀綱才會改了一向恃強的口鋒。卻不意,暗中那個少女,卻沒有絲毫買賬的意思。「姓紀的,少來這一套吧,憑你這手鬼吹燈,也只能嚇唬一般江湖人物,還能唬得了誰?不過是從蓋老怪那裡學了點皮毛,就敢到這裡逞能來了,不信姑娘就現兩手給你瞧瞧,看看你能奈我何!」

  語音清脆可人,彷彿自空而降,宛若天樂飄臨,紀綱聆聽之下,心裡動了一動,這才知道對方竟是一個姑娘人家。說話人口齒伶俐、吐字清晰,略略帶著些蘇州口音,混合在北京官話裡,聽來尤其悅耳可人。對於現場幾個人來說,這動人悅耳的少女口音,並非僅僅是「好聽」而已,卻有其不怒自威,懾人心魄的潛在一面。

  各人的感受由是大有不同。君無忌尤其覺著耳熟,事實上他與對方少女像是宿緣深厚,不只是聲音熟悉,便是這個人應該也非全然陌生。

  苗人俊的感受就更不同了。其實,就在先時對方少女施展了那一手「滿天花雨」中藏「彩蝶紛飛」的暗器絕技之時,他已似震驚不小。這時在聆聽了對方一番道白後,更像是吃驚不小,兩相印證之下。已確知了對方真實身分,他可是再也挨不住,非走不可了。

  暗中少女話聲方出,耳聽得樹上嘩啦一聲大響,萬千枝葉一併搖落,有似一天飛蝗,一股腦地全數向著敵人陣營內飛落下去。

  不要小看了這些殘枝敗葉,一經貫注了真力內勁之後,可是非同小可,較諸一般飛刀暗器,著實也差不到那裡。

  有了前番少女「滿天花雨」暗器熄燈的教訓,各人已是深具戒心,生怕再陷前轍,紛紛維護著手中燈籠,這麼一來,行動不無遲緩,便為枝葉所中,一時皮開肉裂,吃虧不小。

  群情慌亂裡,空中人影飄動,飛雲天降般地已自落下一人。

  君無忌先已分心多處,運功再三,身上毒質已有漫散之勢,這一刻便自再也不敢存心旁騖,一面運緊真力,控制著體內毒氣,使之聚攏下腹不使上竄,一面還得留神著現場的急劇變化。這番動靜,說來容易,其實絕難,設非是具有君無忌這般超人功力,才得如此施展,換在另一人,功力稍弱少許,也祇怕萬無幸理。

  這一霎,動態萬千。暗中少女猝然的現身,不啻為現場帶來了一番新的震蕩,驚魂甫定的當兒,每個人的目光都集中於來人——這個莫測高深的少女,高挑的個頭兒,細細的腰,隔著神秘的一層夜幕,亦可見她那雙充滿了睿智、靈活,較諸夜色更神秘的眼睛。

  君無忌早在對方姑娘現身之初,已猜知她是誰了,不久前,一個神秘的夜晚,他們曾在孫二掌櫃的「流花酒坊」裡見過一面,由是這張臉便在他心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不禁興起了一種淡淡的傷感和自譴。原以為,他已經躲過了對方少女看似不懷好意的糾纏,沒想到一番失算的瞎打誤闖,又自碰到了一塊。原應有足夠的智謀,卓越的體能,大可與她分個高下,尚不知「鹿」死誰手。偏偏一朝失算,誤飲毒酒,為宵小所乘,落得眼前下場,此番見面,不啻彩頭盡失,想要在她面前,保持著一份原有的瀟灑與自尊,便似萬難了。

  君無忌的心境,竟然纖細如斯,個中微妙,不能盡言,一霎時間的心態動變,也自個心裡有數。老實說,他真不願在此時此刻,看見她,自然也就更不欲她的援手嘉惠了。

  偏偏對方這個少女,就是放不過他,敢情就是為了他才來的。隨著她落下的身子,連閃了幾下,已自換了幾個不同的位置,現場敵人少不了又自引起了一陣子騷動,隨著她的再次出手,一陣「波波」聲響中,當前十數盞明燈,又自熄滅了大半。

  君無忌心明眼快,早在對方少女現身之初,即己看出,她是在刻意製造混亂,好使自己得以乘亂脫身,這時見狀,自不會坐失良機,當下乘著燈光猝熄的一霎時,驀地轉動身形,施展「移星換斗」身法,一連轉了五六個不同的位置,擺脫了跟前一時之困。

  這一霎,果然是天賜良機。

  由於紀綱與一干手下,注意力全數集中在初現的少女身上,君無忌的身法,又是出奇的巧妙,再加上燈光猝然的黑暗,一時萬難顧及,卒為君無忌趁虛而脫出重圍。

  君無忌巧施身法,連續幾個快速轉動,已是百十丈外。一腳方自站定,身邊上一縷寒風,一口銀光閃爍的弧形劍,已自右面直劈下來。

  敢情敵人陣營不乏高手,依然有人放他不過。這一劍既快又狠,敵人施展得甚是高明,人到劍到,怒劍劈風,自斜刺裡狠狠劈下。

  君無忌為防毒勢攻心,一些稍具功力的劍招身法,都不宜施展,只是揆諸眼前敵人怒劍加頂的一霎,卻也萬無坐以待斃之理。

  這人自以為機智靈敏,與同伴二人獨具慧眼,盯實君無忌,未容其脫,這一劍眼明手快,對方身子不便,萬難逃開,卻不知「強者渾身是眼」,即使在傷勢之中亦不容人隨便欺凌,以君無忌之卓然劍術,自有其非常身手。這人挾雷霆萬鈞之勢,一劍劈落,卻不意劍勢裡,對方高碩的人身,忽然間為之一陣扭曲,簡直像是一條蛇,卻比蛇靈活多了。這人十拿九穩的一劍,竟自會落了空招。

  一劍落空,便是再也沒有轉機,這人想是也已覺出了不妙,雙腳方一沾落地面,霍地騰身便起,依然是慢了一步。

  君無忌果真有殺害他的意思,眼前他便是死定了,然而這一劍依然只是懲罰的性質。

  「哧」,像是躍波直起的一尾銀魚,劈頰掄肩而至,其快如電,萬難閃躲。

  這人驚呼半聲,霍地擰身閃縱,依然還是慢了半步。劍光過處,他只覺右耳際一陣子冰冷砭骨,一隻耳朵連帶著右頰邊上一片皮肉,已被君無忌手上弧形劍削落下來。

  弧形劍來自對方錦衣衛士之手,選自上好精鋼,打磨得極其鋒利不在話下,狠毒處更不只此。

  原來紀綱用心狠毒,無所不用其極,即以這次攔路狙殺而論,事先確實經過周密計劃,兵刃暗器上俱都淬過劇毒,見血封喉。想不到,急欲殺害的君無忌反倒沒事,第一個受害的卻是自己這邊人。

  君無忌固是不知,那人在失耳見血的一霎,早已毒發攻心,一隻舌頭腫大得抵住了喉嚨,倒在地上的身子不過翻了個兒,登時一命嗚呼。

  猛可裡,空中撲落下另一條人影。這人與剛纔死者,乃是跟蹤君無忌而來的兩個人,已有默契,搭配出手,想不到一上來便自折了一個,後來的這個人固是心膽俱寒,無如其勢已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也只有拼死一搏。

  隨著他落下的身子,「吱——」的響起了一聲胡哨,意在指引同伴。

  緊跟著這人上軀前塌,嗖地打出了一支「甩頭」,細軟的鋼鏈頂指,連著半尺來長的一截刃頭,刷然作響,直向君無忌後心襲到。

  無如卻有人比他來得更快。他這裡「甩頭」方自打出,卻有人自空而降,其勢宛若飛星天墜,羽衣飄飛裡,現出了前見少女的高挑身影。

  簡直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隨著對方少女的出手,錚然作響中,那一截方自出手的「甩頭」,已被對方一隻纖纖細手攢在了掌心。

  這人一驚之下,用力就扯,卻是料不到,那截鋒頭攥在對方手心裡,竟是力逾萬鈞,一任他施出了全身力道,休想扯動分毫。

  急切裡,這人又自吹了一聲胡哨,才自響了半聲,卻自對方少女平舉的一個手勢裡,直直地倒了下去。

  敢情這位姑娘晶瑩剔透的十根手指甲裡,俱藏有厲害的暗器——「彈指飛針」,彈指即出,防不勝防。

  這人雖說身手不弱,卻也無能防躲,即為射中兩眉之間「祖竅」一穴,當場昏死過去。其狀一如那日在漢王高煦行館一般,如非趕救及時,時辰一過,對方這條命可就難保全。

  長身少女猝然現身,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法,制伏了敵人,卻已預料到敵人聽見哨音,必將循聲而至,事不宜遲,一個快轉,已到了君無忌身邊。

  「隨我來,快!」話聲出口,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一伸手,便白向君無忌手腕上抓去,卻為君無忌閃身讓開。

  事出倉卒,長身少女不禁愣了一愣,這才想到了是怎麼回事,由不住臉上一紅。「怎麼回事?你不想走。」說了這句話,目光含嗔地盯著對方,情不自禁地臉上現出了一抹子「羞」。隨即轉身,快速自去。雖是狀似賭氣,卻預期著對方的心領神會,跟隨自己,一連五六個起落,其勢如兔起鶻落,滿以為對方礙於不能盡情施展,必當遠遠落後,想不到身方站定,不及回頭,對方高碩的人影已是比肩而立。黑暗中固是看不清他臉上表情,只是對方從容起落的身態,較之自己卻不稍讓。令她吃驚的是,對方像是很明白自己所施展的身法,以至於在舉步之初,即能與自己併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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