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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由二女臉上神采看來,方纔笑聲,定是冰兒所發,這時雖自強行忍著,猶不免面上訕訕,偶爾與小琉璃目光接觸,便自忍俊不住,又自低頭笑了出來。

  春若水看了她一眼嗔道:「在君先生面前,不可失禮,還不上前告罪?」

  冰兒應了聲:「是。」紅著一張臉,上前幾步,向著君無忌請了個萬安道:「婢子失禮,先生不怪!」說了這句話,再也不敢向小琉璃多看一眼,徑自低著頭退後一旁。

  君無忌一笑道:「他樣子原本好笑,你不要客氣,你們來了有一會兒了吧?」

  春若水頷首「嗯」了一聲,臉現笑靨道:「當時你正在教他唸書,所以沒有敢現身打擾,還請不要怪罪才好。」

  「那裡話!」君無忌一派自然,含笑道:「這裡人人可來,豈有怪罪之理?很久不見,姑娘身子可好,前此傷勢如何?」

  「全好了!」說時,春若水已來到近前,一面笑道:「這可又是我的不對了,一直也沒有上門道謝,失禮之至!」

  面前有一蹲凸出大石,她便倚身石上,一面手理雲鬢,襯著一襲素綾長裙,直似出水鮮荷,俏然玉立,清麗出塵。「今天真是巧了!」她淡淡地說:「在家裡悶得發慌,街上又惹了一肚子閒氣,想到這裡清靜清靜,摘幾個新鮮桃子,卻是遇見了你。」說到「你」字時,不經意地挑動了一下長長的眉毛,那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便自落在了君無忌臉上,隱隱中直似有情,卻是那般悵惘,不著邊際。

  「大小姐,您可喜歡吃嚇!這裡青蝦又多又大,新鮮極了,我給您抓去,要多少都有!」一面說,小琉璃挽著一雙褲管,這就要涉水撈蝦。

  「不啦!冰涼的,小心凍著了!」嘴裡這麼說著,臉上卻不自禁地瀰漫了笑意,到底她童心未泯,一聽說涉水抓蝦,心裡便先自高興,若是君無忌不在跟前,保不住她自己也會下去。

  一聽說下水撈蝦,冰兒先自叫起好來,慌不迭跑到溪邊,小琉璃把裝蝦的竹簍子遞給她,兩個人指指點點,一個在岸上,一個在水裡,這就抓起蝦來。

  幾隻紅色蜻蜓在眼前草地上飛著,映著快要下山的太陽,幾乎完全靜止地停在空中,看上去紅通通亮晶晶的,簡直像是寶石瑪瑙做的,怪可愛的樣子。

  「很久沒看見你再唱歌了,這陣子都忙些什麼來著?」春若水偏過頭來,直直地瞅著他,眼神兒裡滿是關注,說真的,自從那一天由君無忌住處轉回之後,這個人的影子,越發的盤踞在心裡了,說不上什麼原因,只要一靜下來,就只是想到他。

  「不能再唱下去了!」君無忌挑動了一下他的長眉,道:「唱下去,人家都當我是瘋子了,聽說衙門裡已經有人在注意我,要傳我去問話呢!」

  春若水「哦」了一聲,由不住低頭笑了,「聽說在小琉璃的山神小廟裡,正式設了館,收了不少學生呢,是不是?」

  「這件事居然大家都知道了!」君無忌一笑道:「其實說不上什麼正式設館,我也是頭一回,都是些窮人家的孩子,看他們生活貧苦,荒蕪了學業,實在可惜。」

  「你真是個怪人!」春若水掉過身子來,一手托頤,用著神秘的眼光,打量著他道:「這麼說,你是打算在這裡長住了?」

  「也不一定!」

  「不一定?」春若水怔了一怔,道:「你要走?」

  「暫時還沒有這個打算!可也不會永遠在這裡住下去,你為什麼要問這些?」

  「我——不為什麼——」她的臉紅了一紅,怪不自然的把眼睛轉向一邊。

  那一邊傳來冰兒天真的嬌笑聲,敢情是小琉璃抓蝦不慎跌倒在水裡了。

  「對不起!」春若水羞澀地看了他一眼:「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多知道你一點麼?」

  君無忌沒有說話。忽然他眼睛裡面爆出一種驚訝,對於春若水的這份關注,感覺到詫異和驚訝。然而,他所看見的這張臉卻是天真無邪的,充滿了人性中最美好、最純潔的那種光彩。他的詫異隨即為之消失,從而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曾有過的朦朧。

  睜大了眼睛,他仔細地打量著面前的這個少女,這一霎他內心無疑是激動的。說來難以令人置信,活了二十幾年,在他的感覺裡,竟然好像還是第一次和異性有所交往,就像這樣面對面談話的經驗,以前都未曾有過,更不要說去領略一個女孩子的感情了。

  春若水被他那股直視的眼光,看得心緒紊亂,臉上一紅,語出呢喃地道:「你——怎麼了嘛?是我說錯了話?」

  君無忌才似忽然有所警覺,搖搖頭道了個「不」字,即行向溪邊走過去。

  春若水看著他的背影,眩了一下眼睛,不覺笑了,「你怎麼不說話?」說著,她起身跟過去。

  二人比肩並立,面對著清澈見底的碧溪流水,水面倒影映現著兩個人的影子,整個溪面為橘色的夕陽渲染出一片玫瑰色澤,人在其間,宛若置身於圖畫之中,便是痴人目睹及此,也覺得美了。

  猛可裡劈啪一聲,一隻大禽自對面水草中鼓翅而起,兩個人都似嚇了一跳。

  那是一隻天鵝之類的大鳥吧!丹頂銀翼兩翅生風,一經展翅已飛身當空,不及交睫的當兒,已置身青冥雲煙,眼看著只剩下了小小一個黑點。

  君無忌望著它一起沖天的去影,頗似有所感慨。

  「姑娘請看!」追認著那個小小的黑點,他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線:「這便是我的化身。」

  「你的化身?」春若水不能盡解地看著他,臉上現著迷惑。

  「形單影隻,來去一身!」他微微笑著,臉色頗具悽涼:「這便是我的寫照。」

  如果說鳥類也同人一樣有所感觸的話,是否也會有孤單的感覺,像是天上的鷹,孤獨一身,竟日遨遊著長空,它可曾有失落孤獨的感傷!

  自然,在「鷹」的意識裡,是不屑去理解同屬鳥類中的「燕雀小志」的,人是否也是一樣的呢?古往今來,越具抱負,越強大的人,似乎越是孤獨的,所謂的「超然」、「卓越」便是如此吧!

  打量著面前的這個人,春若水臉上現出了一種傾慕,像是有所反應,她已漸漸地開始了解到這個人的「卓然不群」了。「君無忌!」輕輕喚了他一聲,她訥訥地道:「你的家呢?我是說,你家裡的人都住在那裡?」

  「我剛纔不是告訴過你了,形單影隻,來去一身。」

  「但這不能代表你沒有家呀?」

  「對我來說,完全是肯定的!」一霎間,他臉色沉著,現出陰森的笑容。「也許我曾經有過一個家,但是對我來說,沒有印象,也就說不上有什麼特殊意義了。」

  臉上又重新現出了笑容,平和中顯示著他的執著,以及些許自賞的孤芳。「對於你來說,我是費解的!」君無忌笑道:「何必去費這個心思,我自己都不想去了解,你又何苦?」

  春若水一笑道:「好吧,你既然不願意多說,我也就不再多問,倒是有一樣,卻一定要你答應我。」眼睛裡含蓄著淡淡的笑,挑了一下細細的眉毛,意思似在說:「怎麼樣?」

  君無忌看了她一眼,搖搖頭說:「那塊紅毛兔皮,已不在我的手上。」

  「我指的不是這塊皮子!」

  「那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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