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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舉杯自邀,「乾」淨了盞中殘酒。君無忌緩緩地自位子上站起來,敢情他酒足飯飽,無意在此逗留,這就要走了。

  酒坊裡起了一陣子騷動,大夥兒真糊塗了,這個姓君的可也太不識抬舉,那不過一塊兔子皮而已,就算再名貴,一千兩也值過了,真要錯過了眼前這個主兒,往後祇怕打著燈籠也找不著了。問題在姓君的壓根兒就沒有出賣的意思,其他人看著為他著急,也只是乾急而已。

  「把皮子給我收起來,我帶回去。」說時他徑自走向前,恰恰與紫衣人併肩而立。

  看上去兩個人個頭兒像是一樣的高,一樣的壯,只是紫不人氣焰撩人,全身上下燃燒著驕人的富貴氣息,在「只重衣冠不重人」的凡俗意識裡,姓君的那身穿著,可就太寒傖了。

  君無忌偏偏無意退避,就氣勢而論,較諸身邊的紫衣人卻是並不少讓。

  孫二掌櫃的呆了一呆,一雙紅眼睛珠子不停地在紫衣人與君客人臉上打轉,有些兒手足失措,進退維谷。

  「慢著!」紫衣人喚著他,臉上微微笑了。「我就知道這個價碼兒不夠多,這位朋友,咱們就來談談這筆生意吧!」紫衣人打量著併肩而立的君無忌,臉上現出了令人費解的笑。

  君無忌搖搖頭:「我看不必了!」

  「為什麼?」

  「因為你並不是一個生意人!」

  「何以見得?」紫衣人挑了一下那雙濃黑的炭眉,眸子裡似笑又嗔,莫測高深。

  「難道不是?」說時,君無忌霍地轉過臉來。

  四隻眼睛交接下,紫衣人顯然吃了一驚,偉岸的身子禁不住向後退了一步。

  留出來的位子,恰恰讓身後的藍衣瘦子補了空隙。這個空隙顯然足夠容納一個人,甚而有餘,只是既處於兩者之間,便為之略有不同,然而藍衣瘦子卻竟然踏了進來。

  氣氛熱熾得緊,簡直有一觸即發的態勢,只是這些除了當事者本身以外,局外人是難以體會出來的。

  紫衣人呵呵有聲地竟自笑了,一隻手輕輕摸著脣上的短髭,頻頻向對方這個君無忌打量不已。

  也虧了他這幾聲笑,化解了眼前一觸即發的迫人氣勢。藍衣瘦漢不待招呼,隨即向後退了幾步,恰恰站立在紫衣人後側左方。

  看到這裡,不明白的人也明白了。敢情那氣澄神清,刀骨聳峨的藍衣瘦漢,竟是負責保駕之人。觀其氣宇,雖說是過於瘦削,倒也並無貧寒之相,尤其不著江湖人物的那種風塵氣,倒也頗為不可小看,頗似有些來頭。

  「朋友你好眼力!」紫衣人頻頻地點著頭,打量著面前的君無忌:「竟然一眼看出我不是生意人。」說到這裡,他又再哈哈有聲地笑了,笑聲宏亮,震得人耳鼓發麻,怪不舒服。

  敢情是「財大氣粗」,讓人猝然似有所驚,警覺到此人的大有來頭。

  「其實你可是看走了眼啦!」紫衣人收斂住震耳的笑聲,紅光淨亮的一雙大眼睛直直地盯著面前的君無忌,那副樣子,真有點威武。「我還真是做生意的人,不過買賣跟人家不同罷了!我這個買賣是獨家買賣,別無分號,朋友,你可相信?」

  說著說著,他可又笑了。這一次可不是「哈哈」大笑,其聲「嗤嗤」,是打鼻孔裡出氣的那種笑聲。

  孫二掌櫃的人雖猥瑣,可就有那麼一點小能耐,這輩子他幹過的活兒可也雜了!開過當鋪,販過騾馬,給人打過井,懂一點陰陽風水,尤其難能的是,他還學過一點命相學,善觀氣色,會看相,只是那「命相」之學何等高奧精深,非大智大悟者不能參悟,孫二掌櫃的雖窮研數年,也只能在「用神」、「格局」沖、刑、會、合裡打轉,談到命局內的五行生剋妙用,他還差得遠。大概因為如此,才自始至終不敢掛牌執業。

  話雖如此,談到「相面」之學,他卻多少懂得一點。眼前既然輪不著他說話,站在一邊那雙眼睛可一直沒有閒著,咕咕嚕嚕只是在那個紫衣人身上打轉。他這裡越看越自驚心,只覺得這個紫衣漢子,氣勢非比尋常,分明大富貴中人,一笑震耳,一笑無聲,目烈而炯,直似有逼人之勢,轉過來卻又烈性盡失,直似有婦人溫柔之態,狼顧鷹視,分明一代權奸,掌眾生生殺予奪大權之極威氣勢。

  孫二掌櫃越琢磨越是心驚肉跳,兩條腿直是連連打顫不已。大凡能不怒而懾人者,必非尋常人物,准乎此,這個紫衣人的來頭,可真是夠瞧的了。

  偏偏那個神情氣逸的君探花,卻是無懼於他,紫衣人那般極威逼人氣勢,竟是降他不住,看在二掌櫃的眼裡,可謂怪事一件。

  其實孫二掌櫃的早已不止一次地為這位君客人相過面了,結論是一頭霧水,不著邊際,總覺得這個「君探花」是大有來頭,「貴」至無比,卻又奇異清逸,若拿來與紫衣人相較,顯然是截然不同的兩極氣勢,卻又似有共同之處——個中得失相關之處,卻非他二掌櫃的所能洞悉瞭然的了。

  孫二掌櫃這輩子閱人不謂不多,也夠雜的,可就還沒見過像眼前這麼難「相」的兩張臉,偏偏是不看想看,看了怕人。乾脆來個「眼不見為淨」,這就「閉上」得了。

  「還是那句話!」紫衣人指了一下攤開在櫃檯上的那張玉兒紅:「這塊皮子我要定了,我給你五千兩銀子,你什麼話也別說了。」

  他是認定了對方非賣不可。話聲出口,霍地轉向後側方的藍衣瘦子:「咱們爺兒們哪能說了不算?給他銀子!」

  藍衣瘦漢聆聽之下,遲疑了一刻,才自探手入懷,摸出了一個繡龍描鳳的錦囊來。這是有錢人的排場,自己身上壓根兒就不帶錢,出門有賬房或是管家跟差,錢都帶在他們身上。

  話雖如此,可是像紫衣人這般排場的一出手數千兩銀子的人,畢竟少見,不要說這偏遠地方了,就是天子腳下的京城,也不多見。

  藍衣瘦子探手錦囊,摸索了一陣,拿出了一疊銀票來,那雙湛湛目神,卻直直向君無忌逼視著,像是有所忖量。

  「不必了!」君無忌伸手止住了對方的動作。

  「怎麼?」紫衣人濃眉乍挑:「還嫌少?你也太——」

  「不是太少,是太多了!」

  紫衣人霍地怔了一怔:「什麼意思?」

  「在下生平從來還沒見過這麼多的銀子,」君無忌微微一笑,分了一下他肥大的雙袖:「一向是兩袖清風慣了,閣下真要給我五千兩銀子,祇怕我還承受不起,還沒走出這個酒坊的大門,便給壓垮了。」

  這話自非「幽默」,可是卻把幾個旁觀的人給逗笑了。

  紫衣人圓圓瞪著一雙眼睛,強制著一觸即發的脾氣,急於一聽下文。

  藍衣瘦漢錦囊收回,悠然地向著側面邁出了一步,再回過臉打量對方時,眸子裡神采益見精湛。兩個人看來都不是好相與。紫衣人財大氣粗,藍衣人莫測高深,偏偏又遇見了裝瘋賣傻的一個君探花,這下子可是有樂子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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