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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此时此刻,这个声音,毋宁是她最感到亲切的了,当下慌不迭过去把门开了。

  冰儿一身鲜艳地由外面闪了进来,“婢子给娘娘叩喜了!”边说边自跪地叩头,却被春若水一把抓了起来,“少给我来这一套,什么娘娘,娘娘的,谁叫你这么称呼我的?”

  “哎呀!我的小姐,您还当这是我们家里?”说到这里忽然顿住,机灵地回身,开门向外面探望了一回,才又匆匆回来,“这里规矩太多了,刚一进门,就给上了一课,小姐您如今身分不同了,是当今王爷的贵妃,要称‘娘娘’,我是服侍您的跟前人,尤其不能忘了规矩,否则降罪下来,轻则一顿打,重的话,还要判罪呢,当是闹着玩儿的呀!”

  春若水瞧瞧她,一身衣裳全都改了样儿,是时下一般宫娥的装束,帽子上的一串彩球儿,搭配得尤其好看。这个冰儿生得高挑白净,面目姣好,尤其是一双乌油油的眼睛,顾盼生姿,模样儿透着机灵。她从小就跟着春若水一块儿玩,跟到长大,服侍若水。尤其得力,明为主婢,私底下若水可也没有把她当成一般使唤的丫头,私下里什么体己话儿也都没瞒着她。如今过门来到了汉王府邸,所见各异,唯独只有这个丫头,是自己跟前的一个心腹,看着她心里自然地有一份温暖,滋生无限亲切。

  “坐下来吧,今天这一天也够累了,咱们好好聊聊!”春若水一面坐下,拍拍跟前的座位。

  冰儿可不敢这么放肆,自个儿在一旁,找了张椅子,压个边儿坐下来。

  “娘娘,我看以后还是这么称呼您吧,要不然小姐小姐的叫顺了嘴,一个不小心在人前面说漏了嘴,那可不是玩的,您是没事儿,倒霉的是我!”

  春若水挑了挑眉,待要不依,转念一想,却又不再坚持,轻轻叹了一声,没吭气儿。

  冰儿憋了一肚子的话,再也忍不住,四下里打量了一眼,声音放小了:“这是怎么回事?今天是您大喜的日子,洞房之夜呀,王爷他——”

  “你是明知故问!什么大喜、洞房!他是他,我还是我,咱们还是跟往常一样,你以后少在我面前提他,给我记住!”

  春若水冷着脸数落她几句,可把冰儿给吓傻了,一时瞠目结舌,心里盘算了好一阵子,才算明白了过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小姐跟汉王朱高煦成亲是成亲了,可还没有圆房,今夜洞房敢情是个“空子”,小姐她依然还是姑娘的身子。这还了得,汉王爷他焉能够吞下这口气!一旦翻了脸,别说老爷回不来,只怕春家全家都将大祸临门了。小姐她倒是说得轻松,别是闯下了滔天大祸,尚不自知。记得临别之前,春夫人把自己叫到后面,细细地关照叫自己好好劝说小姐:既是嫁到了王府,就是他朱家的人,千万不能再使小性子,任性胡来。二爷更是千嘱咐万嘱咐,说什么,惹下了漏子,春家担待不起?那是什么满门抄斩的罪,这么大的责任,一古脑地竟然都寄托在自己一个丫头身上。自己那敢掉以轻心!想到这里,冰儿只觉得心里一阵子发凉,自额角直冒冷汗。

  “你这是怎么啦?看把你给吓的?我都不怕,你怕个啥?”

  “娘娘——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冰儿怯生生地说:“您可千万小心呀——”

  “又来了!”春苦水睁开了剪水双瞳:“再叫我娘娘,我就撕你的嘴!”说着,她气不过,真地举手向冰儿脸上捏去。

  冰儿向后面缩,干脆双膝一屈,跪了下来:“小姐——”只说了一句竟自眼泪涟涟地淌了下来。

  “咦,你这是怎么啦?谁欺侮你来着?快给我站起来!”右手轻舒,硬把她给提了起来。

  “您就别难为我了?”冰儿泪汪汪地道:“这里规矩大,娘娘您委屈了吧!一切不都冲着老爷吗?娘娘您就吞下了吧——”

  “哼!”春若水冷冷一笑,瞅着她道:“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胆小了?这些道理我难道不懂,还要你提醒我?谁又给你说什么了?”

  “是马管事,他是这里的总管,是个老太监!”

  “马管事?”春若水摇摇头,表示没听说过:“他都跟你说些什么来着?”

  冰儿冷冷地说:“说是您如今的身分不同了,贵妃是‘四妃’之首,要尊称您为娘娘,见面请安磕头,一律要按宫里的规矩,谁要是不遵从,犯了错,一律照‘司礼监’定下的规矩处置,可严着呢!”

  春若水哼了一声,不屑地道:“又怎么啦!摆这一套又吓唬得了谁?不过,倒是委屈你了。”

  冰儿抹净了脸上的泪,摇摇头,叹口气说:“我又算得了什么,只是为您,娘娘,如今您的身分不同了,已经是出阁的人了,可不比以前——”忽然发觉到小姐的脸色不对,下面的话,可就没敢再说下去。

  平心而论,对于春若水迫嫁汉王朱高煦这门婚事,冰儿是一千一万个不乐意,对于春若水心里所属意的那个君无忌,她可又是满怀同情,满心地抱不平,不过一切从大局着想,又将奈问?春若水的任性脾气,她比谁都清楚,果真要是对君无忌心存不死,往后可保不住不会胡来,那可关系着春家门风的大事。汉王朱高煦焉能有此大量,吞得下这口鸟气?一个招恼了,那还了得?正是为了这些,冰儿才不得不善尽她“忠心报主”的职责,更何况春夫人和二爷的一再嘱咐,如今她才似觉出这个“偏房丫嬛”的差事,敢情并不轻松,较诸昔日的随心清闲,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可是小姐她心里到底是存着什么打算,她还真摸不清楚。但她却了解小姐的个性——你有千方百计,我有一定之规,一经她决定了的事,山也甭想挡住,可真令人心里纳闷儿。

  “王爷他的人呢?上哪去了?”

  “我不知道!”春若水强压着心里的无名之火:“这是他的家,他爱上那里就上那里,我管得着么?”

  她可真有点不了解冰儿这个人了,凌厉的眼神,狠狠地逼视过去。

  “您可别多心,是马管事要我来打听的!”冰儿说到这里,忽似想起,匆匆站起来道:“我得走了,马管事那边,还等着我的回话呢!”

  话声方住,即听得门上轻叩,传过来一个尖细的口音道:“奴卑马安,给娘娘问好,请娘娘赐见!”

  冰儿神色一愣,忙自小声道:“就是他,马管事!”

  春若水冷冷地说:“就说我睡了,不见!”

  冰儿刚要照回,门外的马管事已咳了一声道:“奴卑奉旨,跟娘娘传话来了!”

  这么一说,倒不能不见他了。春若水随即自个儿坐好,向着冰儿努了努嘴,冰儿会意,应了声:“来了!”径自过去把门开了。

  门外站着三个人,除了为首的总管太监马安之外,身后还有两名侍女,每人手上托着银盘,置着覆有碗盖的青花细瓷。

  冰儿向着为首的马安请了安,退后闪开,马安便自同着身后女侍走进来。

  “卑职,汉王府总管太监马安,叩见娘娘。娘娘大喜!”边说边下跪叩头请安。

  随行的两名女侍,垂目下视,一切都显示着汉王府的规仪,不比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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