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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飘然春雪,夜色正浓。

  大小姐独个儿,对着眼前的那盏孤灯在发着愣,日间那个状似疯癫的君探花,竟自根深蒂固地占在她心里了。想想也是好笑,却偏偏不能一笑置之。

  “春小太岁”这个外号是人家给她取的,可见她平素有多么跋扈不讲理了,其实她有个很秀气的名字:“春若水”。

  父亲春振远,出身武术世家,在前朝干过一任武官,却因受不了朝廷的窝囊气,举家迁来世外边荒,在此流花河岸经营马场的生意,专营贩卖来自关外的野马,在辽东、张家口、大都,都有专营的马市,生意不恶,提起“流花马场”来,千里内外,甚至于远至中原内陆,也是无人不知。

  就这么,打从她一懂事开始,便自和“马”结下了缘,家里有钱,父亲又疼爱,再加上一身家学的武功,天高皇帝远,那一个管得了她?这个“春小太岁”的外号,便是如此得来。

  她的跋扈和不讲理是出了名的,家里有钱,人又漂亮,再加上一身好功夫,走到那里人家都让她三分,只要她说一声,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也会有不自量力、专擅奉承的人为她搬梯子摘去。

  也许只是最近年把子的事情,忽然她发觉到自己近来的性情变了,变得不再像以前那么野了。就像今天白天发生的事吧,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居然会静静地在赵举人的摊子上写了字。平素静下来,除了读书写字以外,居然也喜欢弄弄女红什么的了,这个是前所未有的怪事。

  偶尔她也会莫名其妙地想到一些事情,一个人总是看着窗外的柳树发呆,檐前燕巢又添小燕子了,呢喃声中,雌雄翩翩。燕儿情深,较诸她孤单单的一个人,像是还要强呢?

  今年都叫名十九了,哪能还像黄毛丫头那么不懂事呢!女孩儿总是女孩儿家,比不得那些后生小子,唉!岁月如此,青春几许呀!

  “大姑娘可是变啦!许是年纪到了——”做娘的总是体察入微,第一个看穿女儿的心事。只是在父亲眼里,她却是永远也长不大的调皮女儿,恨不能一辈子都把她留在身边。基于此,刚要说出口的“终身大事”,便自无疾而终,又自压了下来,“好吧,再看看,明年再说吧!”

  出身内廷“教坊”的母亲,能歌善舞唱得一口好曲子,虽说出身不高,却见过大世面、大排场,怎么看,怎么选,这凉州地方也是没有一个够份量的小子,能有这个造化,配上她春家的千金。

  所谓的“天作之合”,自古以来,这档子事总要老天帮忙,从当中给牵动红线才行呀!

  春若水气闷地拿起了剑,想出去舞上一回。旁门开处,冰儿笑嘻嘻走了进来。

  瞧瞧这一身的白!敢情外面的雪还真大。

  来不及把身上的油绸子雨衣脱下来,冰儿一屁股坐下来说:“打听清楚了,他不叫君探花,真的名字叫君无忌,像是从北方瓦剌那边来的!”

  春若水吓了一跳,“瓦剌那边来的?这两年朝廷正跟他们打仗,难道他是蒙古人?”

  “谁说他是蒙古人了?”

  “不像——”若水自个儿摇了一下头,肯定地说:“他是咱们汉人,错不了。”

  她随即把眼睛又看向冰儿,要她继续说下去。

  “这个人还真难打听!”冰儿说:“问了好些人都不知道,最后找到了山神庙里的小琉璃,才算问出了一些名堂——”

  一面说,冰儿脱下了雨衣,从暖壶里倒了两碗热茶,一碗给小姐,一碗自己喝。

  两只手捧着,喝了一大口,出了口大气儿,她才慢吞吞地道:“这小子真精,先还不肯跟我说实话,是我又哄又骗,他知道我们没有别的意思,才松了口。不过,连他自己也知道不多。”

  春若水静静地听着,冷冷地道:“能够问出个名字来,就很不错了,君无忌?好大气派的一个名字!就只怕连这个名字也是假的。”

  “不会吧!”冰儿说:“小琉璃说过名字就只他一个人知道,说是看见他亲自写字落下的款儿,大概错不了。”

  “还说些什么了?”

  “有有!”冰儿说:“流花坊的孙二掌柜的说,这个人是文武双全,不但学问大,而且身手也了不得,说是比大小姐你本事还高呢!”

  “啊!”春小姐扬了一下眉毛:“我吃几碗干饭,他姓孙的也没见过,干吗拿我来跟人家比呀!倒是——”顿了一下:“还说什么来着?”“孙二掌柜的说:这个姓君的别瞧现在没钱,他家里可阔着哪!说是他家八成儿是做大官的!”冰儿怪神秘地说道:“说是人怪怪的,不太爱答理人。”

  “他住在哪儿?”

  “这可就不清楚了!”冰儿说:“小琉璃像是知道,可跟我装胡涂,胡说八道的,说是住在天山大雪洞里,一会又说住在冰底下的地窖子里,一听就是胡扯,可也拿他没办法,这小子许是被那个君无忌给收买了,一副忠心报主的样子,看着就有气。”

  春若水一笑道:“是那个小琉璃?可是以前帮我们家放羊、挤奶的那个小琉璃?”

  “就是他!”冰儿说:“要不是有这点关系,他连话都懒得跟我说,哼!现在看起来,人五人六的,怪像回事似的,居然也念书写字啦!开口先生闭口先生的,敢情是那个姓君的收他做学生了。”

  春若水微笑着,点点头道:“我记得他了,蛮聪明的样子,他能知道读书上进,总是好事,姓君的能瞧上他,不会没有原因。”

  冰儿哼了一声:“小姐您是没有看见他那副样子,神气活现的,开口闭口还跟我掉文呢,真恨不能给他两巴掌,这小子滑透了,说是谁要是对他‘先生’不利,他头一个就跟人家拼命,说是迁我也不例外,您说气不气人?”

  “干吗跟他一般见识!”春若水懒懒地道:“其实我也只是打听着玩儿罢了,我们这个地头上一向平安无事,忽然来了这么个奇怪的人,总要知道一下他是干什么的?以后再见着了小琉璃,你请他过来一趟。我有话当面跟他说。”

  冰儿点头逍:“好,明天我就找他去。”

  忽然她想起了一件事,“我差一点都忘了!”冰儿才站起来又坐下说道:“你猜怎么着?咱们的红毛兔皮有着落了。”

  “红毛兔皮?”

  春若水不觉一喜,打从两年前开始,她就刻意地想收购红毛兔皮,制成一件毛朝外的“红斗篷”,直到现在她的这个愿望还没有实现,忽然听见了这个消息,自是心里高兴。

  冰儿喝了一口茶,笑着说:“可真是巧了,您猜怎么着,那个君无忌手上就有。”

  “君无忌?”春若水有点弄胡涂了。

  冰儿笑道:“是这样的,我到流花酒坊去打听君探花的消息,以前我们不是托过那个孙二掌柜的为咱们收购红毛兔子皮吗!这一次他一见我就说有着落了,说是那个姓君的不只能文能武,而且还是一个捉红毛兔子的高手呢!”

  “哦?”这倒是一件新鲜事儿,春若水还没听人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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